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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兹将欧阳大小夏侯及《汉石经》的分卷异同表列如下:

  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
  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

  陈寿祺的“今文有序”十七证,康氏一一驳之,皆是也。但是他的第十三证,对于“欧阳《尚书》的卷数与《汉石经》”这个问题却有用处。他说:

  《后汉书·杨震传》:曾孙彪议迁都曰:“般庚五迁,殷民胥怨。”

  此引《商书·般庚》之序也。彪世传欧阳《尚书》,所据乃其本经。今文有序,其证十三矣。

  东汉习欧阳《尚书》者引《书序》,而《汉石经》有《书序》,这也可以作为汉《石经》用欧阳《经》的一个证据。

  (ㄇ)《仪礼》

  康氏主张《经》皆孔子所作之说(《孔子改制考》中有《六经皆孔子改制所作考》一篇),故认制礼者是孔子而非周公,谓《仪礼》十七篇悉为孔子所作,本书中已发其端,《孔子改制考》中乃大畅其旨。康氏此说,人多视为无徵之臆谈;赞成而采用之者,惟皮锡瑞之《经学历史》与《经学通论》耳。我以为孔子制礼之说虽未尽当,然亦非无徵之臆谈,比周公制礼之说高明多矣。礼之中确有一部分为孔子所制,如“三年之丧”,看《论语·阳货篇》,《孟子·縢文公篇》,《墨子》非儒、公孟、节葬诸篇,则此礼制自孔子,实有明徵。惟《仪礼》中如《聘礼》所言,与孔子之主张相背(崔述与姚际恒皆有此说),而升降揖让之繁文缛节,自非孔子所定,且与孔子重礼之意亦未必吻合;其书盖晚周为荀子之学者所作。《仪礼》为晚周之书,毛奇龄、顾栋高、袁枚、崔述、牟庭皆有此说。近见姚际恒之《仪礼通论》,亦谓《仪礼》为春秋后人所作。姚书尚未刊行,世所罕见(最近始由吾友顾颉刚先生向杭州旧家抄得),今录其一二要语于此。其言曰:

  《仪礼》是春秋以后儒者所作,如《聘礼》皆述《春秋》时事;又多用《左传》事,尤可见。(卷前,《论旨》)

  又曰:

  《祝辞》多用《诗》语,便知《仪礼》为春秋后人所作。(卷一,《士冠礼》)

  对于《聘礼》一篇,谓其——

  前后多规摹《乡党》之文,而有意别为简练刻画以异之。(卷八,《聘礼》)

  看姚氏所论,可知《仪礼》的确作于晚周;《五经》之中,当以《仪礼》为最晚出之书。不信康氏之说者,多从旧说,以为周公所作。实则康氏以为作于孔子尚嫌太早;若作于周公之旧说,则离事实更远,真是无徵之臆谈矣。

  康氏之辨《逸礼》,其说采自邵懿辰的《礼经通论》。邵氏根据《礼运》中“冠、昏、丧、祭、射、乡、朝、聘”(今本“乡”误作“御”,邵氏始订正之)之次,证今文《仪礼》十七篇为完书,当以大戴之次序为最合;又谓若取王应麟、吴澄二氏所举《王居明堂礼》、《天子巡狩礼》、《奔丧》、《投壶》诸篇厕于十七篇之间,则不相比附:故知《逸礼》三十九篇为刘歆剽取杂书而伪造者。其说极为精当。(姚际恒亦以《逸礼》三十九篇为伪书,说见《仪礼通论》的《论旨》。)

  (ㄈ)《周礼》

  康氏辨《周礼》之说曰:“《王莽传》所谓‘发得《周礼》以明因监’,故与莽所更法立制略同,盖刘歆所伪撰也。歆欲附成莽业而为此书。其伪群经,乃以证周官者。”这几句话,真所谓“一针见血”之论,《周礼》的原形给他识破了。他又取《汉书·王莽传》中莽所措施与《周礼》相证,成《汉书王莽传辨伪》一篇。凡所举证,皆极精核。读了他这篇文章,可无疑于刘歆为王莽更法立制而造为《周礼》,伪托于周公之说矣。现在除墨守古文家言者,对于郑玄要“头面礼足”者,以及认“一切古籍皆是真书”之浅人外,凡好学深思之士,对于《周礼》,皆不信其为周公之书。但又有以为系晚周人所作者,如钱穆与郭沫若二氏皆有此说。钱氏撰《周官著作时代考》(载《燕京学报》第十一期),谓以何休所云“《周官》乃六国阴谋之书”之说为近情。郭氏撰《周官质疑》(见其所作《金文丛考》中),谓“《周官》一书,盖赵人荀卿子之弟子所为,袭其师‘爵名从周’之意,纂集遗闻佚志,参以己见而成一家言。”我以为从制度上看,云出于晚周,并无实据;云刘歆所作,则《王莽传》恰是极有力之凭证:故仍认康氏之论为最确。即使让一步说,承认《周礼》出于晚周,然刘歆利用此书以佐王莽,总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既利用矣,则大加窜改以适合王莽更法立制之用,当时实有此必要。故今之《周礼》,无论是本有此书而遭刘歆之窜改,或本无此书而为刘歆所创作,总之只能认为刘歆的理想政制而不能认为晚周某一学者的理想政制。而若考周代之政制而引用《周礼》为史料,则尤为荒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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