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列强，野蛮的中国？|瞿秋白

文明的列强，野蛮的中国？

　　（一九二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山东临城的匪案[1]吵得天翻地覆，外国人说中国已成“匪世界”，中国人自己也认为“国耻”。英美日本等自从辛亥革命之后就狡施阴谋，或是公然的帮助北洋军阀，或是暗地里怂恿匪类，一直造成现今兵匪横行的局面……他们当初是借此镇压中国的民治派（助袁家正统抑遏民党等事彰彰在人耳目），中国大多数人民早已受害不少，现时，他们自己吃了这一些小亏，却又大叫起“中国野蛮了”；中国的“进步份子”仰慕欧美文明，也口口声声帮着说“国耻”；其实是这般吃洋饭的家伙，做惯忠臣顺民，那顾几百万颠连无告的平民流为兵匪，所以偏要故意装点文明的幌子，才说出这种无耻的话来。

　　我倒要问问，“究竟是中国野蛮还是列强野蛮？”

　　固然不错，临城的匪就是旧日的兵，然而他们是因列强为保证其债权起见，“顾念”中国财政而提倡裁兵的牺牲，……所以由兵而匪。不但如此，他们更是因列强几十年的侵略，破产失业，因之而入军队，堕落恶化，——所以由民而兵。何况在劫案发生时，他们形式上实际上不是政府的正式军队。——这是第一要点，应当记清。

　　据被掳者自己的叙述：匪掳人后，有的还送几包鸡牌香烟吃，外国人还有白饭猪肉吃；即使夜中徒步荒野，如《大陆报》所谓“手足流血，颠顿前进”，——“鄙陋”的中国就是几万万农夫樵子的平日生活，这种偶然的事一天不知多少，——并不一定要被掳，文明西洋人就苦死了！匪的目的在改编为兵，勒赎些金钱，维持生活。犯罪行为的程度不过如此。——这是第二要点。

　　列强的对待办法：（一）美京盛唱严惩中国，停止增加关税，保留领事裁判权；（二）法使提议本月起扣留关盐余，续索庚子赔款；（三）葡使要求设护路军，由使团监督；（四）意使主张援庚子例联军入华；（五）英商借口临城事件谋占天津旧德国租界；（六）日本报纸谓黎元洪当亲赴临城议和。原来近年主张“人道正义的华府会议”[2]，“保障弱小民族的公道政策”，煌煌的全世界“新文明的”外交方针，不过只有这一点价值！可见以前言不由衷。如今列强借口匪乱，竟想完全“自食前言”，露出真面目，更进一步做公开的野蛮的侵略政策。——这是第三要点。

　　北京政府吓得屁滚尿流，军阀的威风也就烟消云灭，狠毒残杀京汉工人的交通总长吴毓麟，力助英国老爷镇压唐山工人的杨以德，——如今缩头垂尾，甘愿自入匪窟为质，求放外人。中国官署方面对于外国皇上们如此之忠顺，其举动之文明，真正空前绝后，世界第一。——这是第四要点。

　　中国人民方面，也象蠢奴贪睡，直睡了十二年，到如今听得外国老爷的怒喝，方才睁眼看见了军阀的罪恶。上海的宁波及其他同乡会决议“电领袖公使慰问被掳人士”，商界总联合会要求“严惩军阀曹锟、吴佩孚、田中玉”。以前京汉工人死伤拘捕如此之多，如此之惨，上海商界没有勇气要求惩办军阀；以前乐志华案，外国舆论反认宁波同乡会之告发为涉有政治嫌疑，哼！真正是仁厚好让，不念旧恶，优礼外宾之远东古“文化国”！——这是第五要点。

　　仅仅二十几个外国人被匪掳，而列强之对待是如此，中国政府的办法是如此，中国人民的表示是如此！大家想想谁文明些？

　　我们应记得乐志华案还是很近的事。那时是：（一）犯罪人为租界的官署人员——虹口巡捕房之西探、日探；（二）毒刑拷打乐志华至令残废终身，目的却仅在为大腹贾逼认乐志华所未窃的八百元大钱；（三）乐志华不过被告而已，帮助他的宁波同乡会也只提出极正当而绝无过分的要求：“收回治外法权”（中国人民也没有因为日探打乐便要求日本天皇来和四明同乡会讲和）；（四）“上海政府”——英按察使署宣告西探无罪，枉法鱼肉华人；（五）外国舆论说，“假使成立为罪案……吾人自夸之‘文明’必遭污玷矣！”（《字林西报》）若与上列五要点比较起来，我们更可以说，中国人真文明极了！

　　可惜这类的文明人只配过奴隶生活！列强的“文明式的野蛮”却已高过子午线！唉！可以醒醒了：只有颠覆军阀，颠覆世界帝国主义的列强，才有文明。为什么现在中国人民、中国舆论，不攻击列强的野蛮侵略？真是怪事！不但不攻击，上海商会总联合会反而打电报给外交团，请他们扣留关余盐余不要给北京政府，好象说“我们请你们文明的外国人来做中国政府罢”！好个文明的亡国奴！

　　原载1923年5月23日《向导》第26期

　　署名：巨缘

　　注释

　　[1]1923年5月5日，山东土匪孙美瑶在津浦路临城劫持火车，掳去中外旅客百余人。帝国主义乘机要挟，甚至扬言要直接出兵干涉。这就是所谓山东临城匪案。

　　[2]华府会议，即华盛顿会议，亦称太平洋会议。1921年11月在美国华盛顿召开，美、英、日、法、意、中、荷、比、葡九国参加。这是一个美国与日本争夺远东霸权的会议。次年2月，根据美国所谓“各国在华机会均等”和“中国门户开放”的主张，缔结了九国公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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