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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的女体塑像(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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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病是没成熟的肺痨。我也劝你去旅行一次。顶好是到乡下去——” “去休养一年?”她一边钮上扣子,一边瞧着他,没感觉似的眼光在他脸上搜求着。“好多朋友,好多医生全那么劝我,可是我丈夫抛不了在上海的那家地产公司,又离不了我。他是个孩子,离了我就不能生活的。就为了不情愿离开上海……”身子往前凑了一点:“你能替我诊好的,谢先生,我是那么地信仰着你啊!”——这么恳求着。 “诊是自然方法替你诊,可是……现在还有些对你病状有关系的话,请你告诉我。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 “几岁起行经的?” “十四岁不到。” (早熟!) “经期可准确?” “在十六岁的时候,时常两个月一次,或是一月来几次,结了婚,流产了一次,以后经期就难得能准。” “来的时候,量方面多不多?” “不一定。” “几岁结婚的?” “二十一。” “丈夫是不是健康的人?” “一个运动家,非常强壮的人。” 在他前面的这第七位女客像浸透了的连史纸似的,瞧着马上会一片片地碎了的。谢医师不再说话,尽瞧着她,沉思地,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回儿,他说道: “你应该和他分床,要不然,你的病就讨厌。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点了点脑袋,一丝狡黯的羞意静静地在她的眼珠子里闪了一下便没了。 “你这病还要你自己肯保养才好;每天上这儿来照一次太阳灯,多吃牛油,别多费心思,睡得早起得早,有空的时候,上郊外或是公园里去坐一两个钟头,明白吗?” 她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没听见他的话似地;望着他,又像在望着他后边儿的窗。 “我先开一张药方你去吃。你尊姓?” “我丈夫姓朱。” (性欲过度亢进,虚弱,月经失调!初期肺痨,谜似的女性应该给他吃些什么药呢?) 把开药方的纸铺在前面,低下脑袋去沉思的谢医师瞧见歪在桌脚旁边的,在上好的网袜里的一对脆弱的,马上会给压碎了似的脚踝,觉得一流懒洋洋的流液从心房里喷出来,流到全身的每一条动脉里边,每一条微血管里边,连静脉也古怪地痒起来。 (十多年来诊过的女性也不少了,在学校里边的时候就常在实验室里和各式各样的女性的裸体接触着的,看到裸着的女人也老是透过了皮肤层,透过了脂肪性的线条直看到她内部的脏腑和骨骼里边去的;怎么今天这位女客人的诱惑性就骨蛆似地钻到我思想里来呢?谜——给她吃些什么药呢……) 开好了药方,抬起脑袋来,却见她正静静地瞧着他,那淡漠的眼光里像升发着她的从下部直蒸腾上来的热情似的,觉得自己脑门那儿冷汗尽渗出来。 “这药粉每饭后服一次,每服一包,明白吗?现在我给你照一照太阳灯吧。紫光线特别地对你的贫血症的肌肤是有益的。” 他站起来往里边那间手术室里走去,她跟在后边儿。 是一间白色的小屋子,有几只白色的玻璃橱,里边放了些发亮的解剖刀,钳子等类的金属物,还有一些白色的洗手盆,痰盂,中间是一只蜘蛛似地伸着许多细腿的解剖床。 “把衣服脱下来吧。” “全脱了吗?” 谢医师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说:“全脱了。” 她的淡淡的眼光注视着他,没有感觉似地。他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块肌肉全麻痹起来,低下脑袋去。茫然地瞧着解剖床的细腿。 “袜子也脱了吗?” 他脑袋里边回答着:“袜子不一定要脱了的。”可是亵裙还要脱了,袜子就永远在白金色的腿上织着蚕丝的梦吗? 他的嘴便说着:“也脱。” 暗绿的旗袍和绣了边的亵裙无力地萎谢到白漆的椅背上面;袜子蛛网似地盘在椅上。 “全脱了。” 谢医师抬起脑袋来: 把消瘦的脚踝做底盘,一条腿垂直着,一条腿倾斜着,站着一个白金的人体塑像,一个没有羞惭,没有道德观念,也没有人类的欲望似的,无机的人体塑像。金属性的,流线感的,视线在那躯体的线条上面一滑就滑了过去似的。这个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情的塑像站在那儿等着他的命令。 他说:“请你仰天躺到床上去吧!” (床!仰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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