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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总会里的五个人(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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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门开的时候,露着张印度人的脸;印度人不见了,玻璃门也关啦。门前站着个穿蓝褂子的人,手里拿着许多白哈吧狗儿,吱吱地叫着。 一只大青蛙,睁着两支大圆眼爬过来啦,肚子贴着地,在玻璃门前吱的停了下来。低着脑袋,从车门里出来了那么漂亮的一位小姐,后边儿跟着钻出来了一位穿晚礼服的绅士,马上把小姐的胳膊拉上了。 “咱们买个哈吧狗儿。” 绅士马上掏出一块钱来,拿了只哈吧狗给小姐。 “怎么谢我?” 小姐一缩脖子,把舌尖冲着他一吐,绉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Charming, dear!” 便按着哈吧狗儿的肚子,让它吱吱地叫着,跑了进去。 三 五个快乐的人 白的台布,白的台布,白的台布,白的台布……白的—— 白的台布上面放着:黑的啤酒,黑的咖啡,……黑的,黑的…… 白的台布旁边坐着的穿晚礼服的男子:黑的和白的一堆:黑头发,白脸,黑眼珠子,白领子,黑领结,白的浆褶衬衫,黑外褂,白背心,黑裤子……黑的和白的…… 白的台布后边站着侍者,白衣服,黑帽子,白裤子上一条黑镶边…… 白人的快乐,黑人的悲哀。非洲黑人吃人典礼的音乐,那大雷和小雷似的鼓声,一只大号角呜呀呜的,中间那片地板上,一排没落的斯拉夫公主们在跳着黑人的跸跶舞,一条条白的腿在黑缎裹着的身子下面弹着:—— 得得得——得达! 又是黑和白的一堆!为什么在她们的胸前给镶上两块白的缎子,小腹那儿镶上一块白的缎子呢?跳着,斯拉夫的公主们;跳着,白的腿,白的胸脯儿和白的小腹;跳着,白的和黑的一堆……白的和黑的一堆。全场的人全害了疟疾。疟疾的音乐啊,非洲的林莽里是有毒蚊子的。 哈吧狗从扶梯那儿叫上来。玻璃门开啦,小姐在前面,绅士在后面。 “你瞧,彭洛夫班的猎舞!” “真不错!”绅士说。 舞客的对话: “瞧,胡均益!胡均益来了。” “站在门口的那个中年人吗?” “正是。” “旁边那个女的是谁呢?” “黄黛茜吗!嗳,你这人怎么的!黄黛茜也不认识。” “黄黛茜那会不认识。这不是黄黛茜!” “怎么不是?谁说不是?我跟你赌!” “黄黛茜没这么年青!这不是黄黛茜!” “怎么没这么年青,她还不过三十岁左右吗!” “那边儿那个女的有三十岁吗?二十岁还不到——” “我不跟你争。我说是黄黛茜,你说不是,我跟你赌一瓶葡萄汁。你再仔细瞧瞧。” 黄黛茜的脸正在笑着,在瑙玛希拉式的短发下面,眼只有了一只,眼角边有了好多绉纹,却巧妙地在黑眼皮和长眉尖中间隐没啦。她有一只高鼻子,把嘴旁的绉纹用阴影来遮了。可是那只眼里的憔悴味是即使笑也遮不了的。 号角急促地吹着,半截白半截黑的斯拉夫公主们一个个的,从中间那片地板上,溜到白台布里边,一个个在穿晚礼服的男子中间溶化啦。一声小铜钹像玻璃盘子掉在地上似地,那最后一个斯拉夫公主便矮了半截,接着就不见了。 一阵拍手,屋顶要会给炸破了似的。 黄黛茜把哈吧狗儿往胡均益身上一扔,拍起手来,胡均益连忙把拍着的手接住了那只狗,哈哈地笑着。 顾客的对说: “行,我跟你赌!我说那女的不是黄黛茜——嗳,慢着,我说黄黛茜没那么年轻,我说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你说她是黄黛茜。你去问她,她要是没到二十五岁的话,那就不是黄黛茜,你输我一瓶葡萄汁。” “她要是过了二十五岁的话呢?” “我输你一瓶。” “行!说了不准翻悔,啊?” “还用说吗?快去!” 黄黛茜和胡均益坐在白台布旁边,一个侍者正在她旁边用白手巾包着酒瓶把橙黄色的酒倒到高脚杯里。胡均益看着酒说: “酒那么红的嘴唇啊!你嘴里的酒是比酒还醉人的。” “顽皮!” “是一只歌谱里的句子呢。” 哈,哈,哈! “对不起,请问你现在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 黄黛茜回过脑袋来,却见顾客甲立在她后边儿。她不明白他是在跟谁讲话,只望着他。 “我说,请问你今年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因为我和我的朋友在——” “什么话,你说?” “我问你今年是不是二十岁?还是——” 黄黛茜觉得白天的那条蛇又咬住她的心了,猛的跳起来,拍,给了一个耳括子,马上把手缩回来,咬着嘴唇,把脑袋伏在桌上哭啦。 胡均益起站来道:“你是什么意思?” 顾客甲把左手掩着左面的腮帮儿:“对不起,请原谅我,我认错人了。”鞠了一个躬便走了。 “别放在心里,黛茜。这疯子看错人咧。” “均益,我真的看着老了吗?” “那里?那里!在我的眼里你是永远年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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