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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Slipper


  有两个朋友是住在一家很冷清的下宿屋里,可是不久以后,这下宿屋就渐渐兴隆起来了。门洞里的那张木炕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拖鞋;一到晚间,楼上楼下的每块玻璃都可以透出一片雪白的灯光来。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说笑:

  “我们的人气毕竟不错,一到那里,那里便会热闹起来了。”

  这虽然是没有什么根据,不过想到我们才到东京的时候,我们处处都感觉得寂寞的。

  “你们这里还住着女的?”有一次我问朋友,因为我早已看见那堆拖鞋里有一双是猩血的,衬着雪白的软绒底子。

  “有一个。”

  “我知道的。”

  “你看见了那双拖鞋不是?”

  不好意思,我就没有回答什么了。

  找朋友,一天要找好几次。看熟了那些拖鞋的变化,就记得谁是什么时候出去,谁是什么时候在家了。不过每次在那些拖鞋堆里发现了那双烂几几像害了瘫病的,便怅然地以不遇我的友人为憾。然而,每次看见那双猩红的,每次就醒一回我的眼。

  世界上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不想尽量地为表露她的标记而生存着。如果没有人去理会她们所标记的东西,她们或者会比什么都感觉得寂寞而对于她们的存在也表示怀疑了。

  世界上所有的红的原料,恐怕都是被女人消耗了,占有了。女人,差不多个个要拿鲜红的血染她一遍才舒适似的。但我却不见这伟大的颜色在她们的身上象征着什么样的光荣。

  穿红拖鞋的女人,就住在友人房间的隔壁,她如果也在房里的时候,她那双大红的拖鞋,就像一对侧身躺着的金鱼,静静地伏在房门的外边,走廊的中间。我每逢经过走廊,我便想哪一回把它们踢开一只。

  我是和朋友示意过那双拖鞋的颜色是鲜丽的,朋友倒不大理会,说那女人难看得死。

  后来有几次经过走廊,我看见了那双拖鞋,心里便被一种低级的想嘲弄女人的意识驱使着,使我的脚像真地找着路标似的从它的上面踏了过去。踏着的时候,才真正感到这路标的绵软无力,像一块浸湿了的胭脂。(也许在我的脚底已经染上了色。)有时,我只用足尖上一点点的力,微微触它一下,于是它仿佛成了一条活的金鱼游到另一个方向去了。它是有感觉的,我想,不仅仅是一种标记。

  我常常戏弄着这对金鱼,可是没有一次碰着过那个女人。我阴自地揣摩着:金鱼一样淑静的女人啊!

  有一次我正在友人的房里,一个乞丐从窗下过去,这时突然听见隔壁发出尖锐的叫声了:

  “啊呀!骇死了我!”

  我向窗外探了一下头,一个粉白的像冬瓜大的面庞隐进了窗子,一个衣服褴褛的背影映进了我的眼帘。那个背影踯躅在道旁,暮色中我好像看见一圈饥饿的光芒环绕着他,他就这样消失了。

  我在同人类里却常常分歧地想:

  ——女人毕竟是女人!

  那有着红拖鞋标记的女人,我早已模糊了她是什么模样,可是我先前以为嘲弄女人而回想起来却是嘲弄了自己的这种感觉,委实像一个湿的锲子,深深地钉进干柴的缝隙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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