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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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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学习友邦的语言文字,已到中年, 我又一度作小学生, 与我一样咿哑学习的同学,十之八九在白天都有服务的地方,并且很多有家,有儿女,一到夜晚,就聚在一个课堂里来了。最难得的是,各省市的,各界的,各种遭遇不同的一群中年人,却是抱了同一个心愿,聚在一个教室里学习。我们用笨重了的舌头,学习那个发着“R”音的 “p”字,我们学到C,C,C,P,那一大串的友邦的名称。我们知道了“巴尔地山”的意义……我们的心都年青起来了。我们好像看见北国的雪,雪上的巨熊。 两个多月的功夫, 我们知道了许多军用单字。日常用的“再见”,“多谢”……酬应语,挂在我们的口头不歇地说着,我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幼稚的。记得我们有一次练习翻译: ——今日中午,发出警报, 日本飞机十八架,轰炸南郊,仅死伤水牛数头。 这即是当日的一段事实。 不久,满三个月的期考考毕了, 我们开了一次同学会,并且欢迎我们的校长,席上每个人自我介绍一次,大家异常恳切,散会时还拍了一张照片。 隔了两天,这个城市又遭了一次残酷的轰炸。那天晚上我们仍旧上课,课堂的情景却有些不同了,煤气灯照样的点着,好像没有往日的光亮, 四围的垩墙已经塌去,光亮都溜到外边, 凄凉地照在枯树与砖瓦堆上。课堂里还空了一些位子。有些同学的家已经被炸;有的自己受了伤;一位姓李的同学是殉了难——警报发出的时候,我还在路上遇见他,他说先要回到家里去看一下,然而解除警报以后,他们所住的那一带已完全毁灭,没有谁看见他的归来,也没有谁在任何地方找到他的影子。天暗了,在火场里也寻不出他的尸体,拨开了灰烬,在一截烧残了的楼梯边,有一团焦块,在这焦块的近旁,有一枚校徽——我们学校的校徽,才知道他不能与我们道“再见”了。 讲课之先,大家都肃立了起来, 我们低了头, 为的默念,为的致哀。 我们失去了一个同学,一个同志,一个在长征途上的伙伴。短短的默念,使每个人的心都沉重了, 因为它更加充血,我们牢记着那些同学,同志,同路的伙伴们所失去了的血。 前两天照的那张同学会的照片,于是成了我们纪念李君最好的东西。 离开学校,离开那个洪水甲天下的名城,到今天整整是一年了,为了不想离去而不得不离去的原因,异常使我追悔。今天, 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的今天,在警钟乱敲的声音中,不想只剩了我一个人,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又独个儿在默念起来了。 我们忘不了这一笔血的债!我们这一代, 我们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也不能忘记这笔血的债,除非我们有一天能够完全把它讨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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