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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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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道:“好,大家为我多受累,我真着急,自己还不能出去。” 太太道:“你着急当得什么,我看有这两人出去寻找,足可以得着玉枝下落,很用不着你出马。” 柳塘听了无语,只叫拿来纸笔,伏在枕上,拟了一篇赏寻人的广告。叫进宝山,交给他,叫抄出五份,分送五家报馆登载。 过了一会儿,老绅董便告辞走了。她回家吃过饭,早早睡下。次日天没亮,就起来了。草草梳洗,便倒锁房门,直奔唐棣华家而去。到了地方,见大门还在关闭,知道这种大杂院儿,门禁甚松,只夜间关上,清早开了,便不再关。现在既正关着,想见院内住户还没有一人出门。因为这时天也不过才亮,便是工人、小贩,也还恋衾未起。老绅董只怕再把小唐吓跑,就不敢叫门,只耐心等着,但料着院中住户不会晏起,必有人快出来了。 待了一会儿,果见大门开了,一个老头走出来,提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三只鸟笼,另一只手还提着四只鸟笼,伛偻出门。看见老绅董,就问找谁,老绅董没答言,直入院中。奔到唐棣华的房门,举手推推,竟也关着,就用力拍打两下。里面唐棣华惊醒问谁?老绅董也不开口,又敲了几下,只听里面小唐很不高兴的,喃喃抱怨着,起身下床。走到门口,又问声谁,老绅董不答,随见房门开了,便向里面猛一撞头。唐棣华也正要向外看,两人的头撞到一处。老绅董是出于故意,把别头针伸过去,坚硬的额角,恰撞着小唐柔软的鼻梁,疼得他哎呀一叫,向后倒退。这才看出是老绅董,吓得闭口无言。老绅董走进去,见他鼻头通红,眼中流泪,竟忘记眼鼻互相关连,撞疼鼻子,眼必流泪,倒诧异问道:“你哭什么,大清早晨哭什么。” 小唐冤声冤气的道:“谁哭啦,我平白的哭什么?不是你撞了我。” 老绅董说道:“你没哭呀,好,那么我把你打哭了。” 说着掳起袖口,就要动手。小唐知道她的厉害,吓得向后倒退,但是房中地方窄小,就跳到床上,张手拦着叫道:“老太太,咱们有话说话,你别打,别打。” 老绅董道:“我又老太太了,又不是干娘了。” 小唐改口叫道:“干娘,好干娘,您请坐,咱们好说。” 老绅董道:“我不坐,只问你小子,上回做的什么事?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打算怎样。” 小唐吃吃的道:“我不打算怎样,你别打了……” 老绅董笑道:“你小子说胡话,过来,我不打你。” 说着老绅董拉住他的手腕,扯到床前,小唐不住口的央告。老绅董按他坐在床边道:“我不打你,也不麻烦你,只要问你现在跟雪蓉怎样了,对张宅的亲事又打算怎样办。” 小唐见被老绅董逼住,无法逃跑,只可满口央告,却说不出一句正经话。老绅董道:“你别胡扯,说真个的,到底打算怎样。我把实话告诉你,若论那天你所作所为,只叫我捉住,准把你打扁了,这你得念张二爷的好处。我昨儿把你的情形告诉了他,人家大仁大义,倒劝我不必生气。说好才定下亲,还没过门,你变心就由你变,人家姑娘还不愁说不着主儿。说到雪蓉,现在已不是张家的人,她爱嫁谁嫁谁,人家张二爷管不着。可是话虽这样说,我也得跟你要个真章儿,不能就这样马虎着完了。你快说吧,不用麻烦,我绝不难为你。” 小唐似乎还怕她故意相试,不敢实说,但被老绅董逼得无奈,只得说道:“你方才的话,可是真的,别等我说出来,你又发火儿打人。” 老绅董道:“我跟你赌誓,不管你说什么,我若动你一指头,叫我立刻就死在这里。” 小唐道:“那可别僵,我怕打人命官司。现在跟你说吧,雪蓉在没作女招待时候,跟我住在一条巷里,两人感情很好,差不多就快定亲了。不想她忽然看见别家姑娘在班子混事,嫁给阔人,享受富贵荣华,竟眼热起来,跟我变了心,出去作女招待,把家也搬了。我虽然恨她,可是从小儿要好的人,始终忘不下。但过了这二三年,也知道没有见面的指望了,所以你给我提亲,我就答应。那知无意中又和雪蓉遇见。她现在可不是当初了,人性几乎完全改变。对我说,她这几年在外面游历了一遭,把苦辣酸咸的滋味全尝到了。以前只眼热浮华,看人家有钱的享受,好似神仙,及至自己亲身尝着,才知道并没什么意味。好比穷人住惯小土房,总看着庙里大殿宽敞,但搬了进去,才觉得又空闲又寂寞,而且神像狰狞可怕,倒使人不能安寝。 所以她从到张家作姨太太,就明白这种道理。每日过着寂寞无聊的日子,好像混饭等死似的。回想当日在小巷中和她母亲同居,做针线活度日的时候,还比这时有趣。又想到当初若是嫁了我,一夫一妻,知疼着热,比给人做姨太太,也幸福万倍。接着又赶上你给张家姑娘作媒,把我的照片送到张宅,雪蓉看见,更勾起心事,就再呆不住了。因为我和张家姑娘已经定亲,她不敢指望,就在外面认识了个洋学生。她不知怎么上了别人的当。认为那洋学生可以娶她,就先和张宅离散,成了自由身体,随即向那洋学生提起婚事,竟被人家给驳了。雪蓉更是万分难过,同时醒悟自己的错处。既是穷人,该安分守己,跟肩膀一般齐的来往,方才合格。若是往上巴结,人家阔的绝不跟穷人平等,不是剁下一头,就是给个没脸。就按她说,想要嫁有身份的学生,人家不要。 若是嫁给有身份的财主,人家倒也肯娶,却得给人家做小伏底,要平等是不用打算。人家只肯向穷家买妾,若是娶妻,就要找门当户对,她才明白穷富好像两个世界。身份高的和身份低的,也是一样。我们又穷又低的人,向上巴结,除非男的甘心做听差,女的甘心做小老婆,若是妄想攀高,简直自寻苦恼。所以她想开了,还不如回到穷人堆儿里,安分守己的做人。可是她也知道没什么好指望了。因为她心里还挂念我,无奈我已经跟张家结了亲,再说她也没脸再跟我见面,只可拼着孤寂下去,永远守着母亲了。不想天缘凑巧,竟意外的在你家跟我遇上,她可就忍不住,把心思都跟我说了。又拉到外面,问我可还记着她的仇恨,可能把她的坏处忘了,只当没有这二年的事,仍旧接着当初的好儿,往下再交……” 小唐说到这里,看看老绅董,摇头叹道:“她这样一说,我可怎么好呢。不瞒你说,我从小儿到现在,只爱过她一个人,她虽抛了我,我也没忘下她,除她以外,我没和别的女子多说过话。虽然我是串巷卖杂货的,不断和女人打交道,却绝没有过邪僻的事。便是遇见个好看的女子,也只叫我想起雪蓉,觉得什么地方相像罢了。至于你给作媒的张家姑娘,我更连面儿也没见过,更谈不到爱她。所以直到如今,我心里还只雪蓉一个人。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我还是照样的爱她。所以她这时对我一掉眼泪,一说伤心话,我想当初,可就忍不住了,她说什么我应什么,就在那天,我已经……已经……” 老绅董见他期期不能出口,心中已有所悟,就接口道:“已经怎样,你已经哈哈,你已经跟她重叙旧情了。” 小唐摇头道:“你别玩笑,我不是重叙旧情,是答应跟她……” 老绅董点头道:“跟她定亲了,对不对。” 小唐畏畏缩缩的道:“你可别生气,我实没了法儿。” 老绅董道:“你没法儿,我更没法儿。你跟雪蓉定亲,张家那头儿怎样。我这媒人管闲事,管出一只马俩脑袋来,可怎么跟人家交代。” 小唐道:“这只求干娘替我把那头儿打退了,您只当行好,可怜我。” 说着就向老绅董跪下。 老绅董笑道:“你这一跪,可见你是太爱雪蓉了,我却不爱她,反倒恨她。她不该抛了我们大兄弟,反倒要嫁给姑爷。我若替你打退了张宅亲事,直是成全雪蓉,那才叫犯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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