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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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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予哈哈大笑,抱住她道:“当然,当然,我一定叫你得意,尽我的能力,叫你成为大家尊敬的太太。你这些年的积郁委曲,也该舒展舒展了。” 璞玉摇头道:“不,你别当我是爱出风头,叫我去跟那些阔太太来往,我可不干。我只守在你身边,叫人指着说这是赵秘书长的太太,每天你出去办公,我在家里做着和人家太太一样的事,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也像人家太太那样,一心一计伺候着男人,自己没有事闲着想起,我居然也有了这一天,这就太知足了。我用不着上人前显耀。” 璞玉这番话,似乎有些费解,但警予听着,却已明白她是太看重自己,很得意现在作了赵秘书长太太,只在她自己日常生活和旁人的眼目歆羡中,便可得到满足,为要尽量享受这种得意,所以希望保有现在的环境。然而她的享受,仍要从安静中取得,并不想出去作豪华的交际。想着就笑道:“亲爱的,我的好太太,你想怎样,我必然叫你快乐满意。不过你虽然只要安安静静过你的太太生活,可是暂时却不能不破一回例,现在咱们大愿遂了,大局已定,暂且不想离开天津,我还得给王督军作事,可就不能不敷衍他的面子。当初在咱们初提婚事时候,王督军和他们老太太与太太,以及署中同事,大家全都十分热心。” 说着指点桌上陈设道:“你看这些礼物,都是他们送的,柳塘都给搬过来了。只王督军一家礼物,就值一两万。他太太送的那对戒指,据说是一个税局长进献的,当初买价就是九千多。还有督军给的那座楼房,有二十多间房子,还带着一片花园,本来是督军新置的别业,建筑十分讲究,家具也全齐备,连花园也常雇用着两个花匠修理,他整个送给我,作咱们的新房,这在他自然是笼络的手段,然而在友谊上却是可感激的。所以咱们结婚以后,总得正式请一回客,答谢朋友们的盛意。跟着你还进署里去周旋周旋,你记得督军老太太,曾说要认你作干女儿,你不能不拾这碴儿啊。 而且那位老太太,还是十分热肠,在这一个月里,见了我就问她的干女儿病好了没有,几时结婚。我心里本知道跟你没希望重圆了,无奈又不好把实情告诉她,你想难过到什么程度,所以我为怕受这种痛苦,也不能不有着逃跑的心。现在是转过来了,好似从黑地狱出来,看见鸟语花香的好天晴日。你要叫我照旧做官,就脱不开这点当尽的人情。当然你一进督署,就好像成了公主,立刻巴结的人全拥上来,只应酬便把你闹晕了头,但也只得打起精神,敷衍几天,以后再慢慢想法儿谢绝。” 璞玉听着,知道自己直是一跤跌入青云里,荣华富贵便要相逼而来,心里也觉欣悦。但想自己以寒微之身,要和许多贵妇名媛接触,又觉发怵。但虽发怵,还是想尝尝那种滋味,就摇头道:“我真害怕,见了人家,我能说什么?” 警予道:“她们也全是和你一样的人,有什么可怕!至多比你会打腔花的麻符,会讲究穿戴。你既是我的太太,守着咱们的寒儒家风,根本不必跟她们在奢华上面争胜。再说王督军本是出身行伍,他的部下也多半起自寒微。他们在发达以后,新娶的太太,自然多么漂亮的都有,可是那班原配太太,差不多跟老妈子一样,给你提鞋你也不要。就说王督军的大太太,去年招待几位路过天津的外国公使夫人,这本是四姨太太的差使,但这次大太太不知受了谁的挑拨,以为只叫四姨太太出头,自己这正室夫人脸面太过难堪,日久天长,外面将要把四姨太太当作夫人,无异夺了自己地位。就向督军交涉,定要自行出马,督军也没法拦她。她实行应酬以后,出了不少笑话,所好全是里面的人,还没什么。这次招待外宾,王督军很不放心,特请出成局长太太和高秘书太太,给她帮忙。这二位都是留学生,十分漂亮,在前些日便尽力教导,又演了许多次的礼。 哪知大太太并没入心,到了日子,和外国女宾见面,这种会见,本不一定要说国家大事,谈谈闲话也可以的,但她谈得都太随便了。先问某公使夫人可会打四个财神八个听用的麻将,又拉住某女宾的手,问人家戒指在哪里买的,值多少钱,是她丈夫所赠,还是自己所买?又告诉人家,自己也有这样一只,被督军要去,转送四姨太太。那二位太太因她的话不好翻译,已经急出了汗,正费尽心思,替她变通着翻译,哪知她又作了实地表演,指着一个参赞夫人的肚子,问人家有几个月孕。偏巧那位夫人是好喝啤酒的民族,腰身较粗,实际并没有孕。那二位翻译知道这种问句,过于失礼,不能出口,就胡乱问了句别的话。等那夫人答回,便对大太太说,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大太太一听,立刻要显露能为和表示亲热,对那夫人说,我摸摸你的肚子可以知道是男是女,说着就揭开那位夫人的外衣,伸手摸索起来。摸完了向人家道喜,说准是个大小子。又自己叹息,说生在你们外国,多么福气,就是一世不开怀儿,或是只添闺女,男人也不会弄小老婆。我们可不成,我只为缺了个儿子,督军把小老婆弄够了一打,闹了个乌烟瘴气,也只四姨太生了个男的,还不知是不是本种!那二位翻译急得直跟她使眼色,她也不理,还说个不住。 两位翻译直没法替她遮盖,而且她们的脑力,也来不及想别的词儿,当时的窘可想而知。事后高秘书太太对人说她有生以来,再没遇着比那时候难过的事,若不是旁边还有个一同遭难的,她准得急晕过去。你想想,这一省里第一位的太太,竟是这样,还有什么可发怵的!你只大大方方对付她们好了。” 说着立起走到对面,看柳塘那副对联。只见上款写着“警予仁弟花烛之喜”,下款写着“愚兄张柳塘拜贺”。又看了旁边墙上,还有几张字画,也都是洞房中的语气,便向璞玉道:“看来柳塘为咱们的事用心不是一天了,难为他筹备得这样妥帖仔细,我真不知怎样谢他。” 璞玉笑道:“还谢他呢,我这儿正不知怎么恨他!只为他这样弄鬼,害得我肠子都转细了。若不是想着还有跟你见面的指望,我就许……” 说着猛觉底下的话太不吉祥,不是在洞房中所该说的,就急忙咽住。警予答道:“你也别怨他,他怎能知你的心思和咱们的秘密呢?” 璞玉道:“我不过这么说,真实心里……他这样成全我们,空说感激也没有用,能怎么报答他才好?” 警予道:“他是不希望报答的,这完全出于友情,而且也用不着我们报答。现在我们只把暗地约会回南的一段事,永远隐藏起来,不要泄露,叫他只当你已决心出家,我也早就绝望,这次局面的转变,婚姻的成就,完全由于他旋转乾坤的手段。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得意,只要一天看着咱们,他就想这段好事全是他所成就,全是他的功劳,越想越有趣,得到精神上的愉快,就算咱们报答他了。倘若把咱们实情说出,他觉得多此一举,爽然自失,虽然也有留住我们的好处,但总减去不少高兴,又何必煞风景呢!” 璞玉笑道:“当然我也不愿泄露咱们的秘密,叫人们知道我明着喊叫出家,暗地竟跟你约会逃跑,多么不好意思!可是若照他的话,又好像我白喊半天出家,一见着你,立刻就满没那回事,甘心嫁人了。” 警予道:“咦,你不甘心又怎样?” 璞玉扑在他怀中道:“别说傻话,我是猜他们这样说,我自己……我盼的是什么啊!” 说着眼圈一红叹道:“你该明白,我这会儿是什么心思,我想世界上的人,谁也没我快乐!我若把心里的高兴,分给世界上的人,世上就没有一个不是笑脸了。” 警予看着她道:“是么?亲爱的,你真会说话。我是旧式的人,向来不懂得接吻,可是现在看着你这会说话的嘴,叫我除了……” 说着低头吻了她一下,才接着道:“没有别的法儿。” 璞玉脸上微红,用手指抵住警予下颊,似乎防他再有同样举动,微笑说道:“我向来拙口笨腮,你也知道。现在也许福至心灵了。” 警予道:“你以为嫁我是福分么?我还不知咱俩谁的福大。” 璞玉摇头道:“你这话若指着别的事,我不敢说。若指着我,那可不敢承当,我能叫你有什么福呢?” 警予道:“你怎么忽然又不会说话了,这是该打的!我得到你,还要多么幸福?你要知道,我已过了中年,并不像年轻人有着各种希望,我是什么都没有了。在四五年前没认识你的时候,我已觉得生命没有意义,心里也没了什么希望。以后忽然又有了一线希望,也教我的生命有意义,就因遇着了你,盼着有一日能和你同度时光,我就可以变成平常人、年轻人,把原来消极和厌世的观念改变,对世界上的一切重新发生兴趣。如今居然有了这一天,好像觉得重换了一个人,重换了一颗心,站在你旁边看出去,这世界上都有了趣儿。我不会说甜蜜的话,只能这样告诉你。” 璞玉点头道:“我知道你是多么爱我,把我太看重了。可惜我……” 警予拦住她道:“你还跟我说这客气话,就对不住咱们以前所受的折磨了。现在咱们应该尽情快乐,补补当初的缺欠。” 说着又搬过她的脸儿,瞧着道:“我现在恨不得立刻把四五年的相思,都跟你算了清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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