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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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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绅董这时正把一块鱼吞吃到嘴里,咽到嗓中,听了柳塘的话,似乎要笑,一口气冲出来,把鱼肉塞在喉咙口,憋得“咯喽”一声,又用力摇头,把颈后的手枪式的髻儿,摇得像小狗向主人摆动尾巴似的,才把东西咽下去。她挤了挤眼中憋出的泪水,又喘了口气,才道:“你真有趣儿,怎么还非得把他们劝得点了点头呀,他们本来愿意的事,怎还用劝?比方我这儿看着好菜,馋得流了哈拉子,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整桌的往腔子里倒,这还用你劝我吃呀?别糊涂了。” 柳塘道:“我可不是糊涂,就按你说的,你心里本馋得要命,可是不好意思吃,我不劝岂不叫你僵住了,倒更不好意思动筷了?” 老绅董道:“比方我脸皮薄,对你说正经吃过了,你就劝我也不好意思吃,就是吃也不能痛快。” 柳塘道:“那么该怎么呢?” 老绅董道:“不管你该怎样,我心里可盼着你不要理我,赶快自己出去,把我跟这桌菜都锁在房里,你再也不用管,我自个儿就能吃个痛快。到明天你再进来,我也不害臊,还有的说,谁叫你把我锁了一夜,这一夜里还有个不饿,现放酒席不吃,可吃什么呢?” 柳塘听了,忽的悚然而惊,愕然而思,随即跃然而起,叫道:“把你和菜锁在房里,你愿意这样,你嘴里客气不吃,可是心里愿意这样。哦,哦,我明白了。老大姐,我若不服你,我是个混蛋,大姐你更是绝大智慧,比我念了一辈子书的,胜强百倍。这一来我不但解决了难题,还长了老大的学问。” 老绅董撇嘴笑道:“什么话,你骂我呢。二兄弟这可不对。” 柳塘道:“我怎会骂你,不过我的话你不明白。不必说那些闲话,大姐你真叫我茅塞顿开了。” 老绅董道:“茅厕不开,上哪儿出恭去?这又是什么话?” 柳塘不由失笑道:“我是说心里不通的事,被你给说通了。并没说茅厕……” 老绅董道:“我还不明白怎样把你心里说通了,我并没提到你的事啊。” 柳塘道:“只你这一比方就成,用不着再说。既知道他们愿意,就不管他们怎样装蒜,只照他们愿意的痛快做去,做了就做了。他们面上骂我胡闹,心里可感激我做得对,这就是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 说着又自思这两句古语的出处,年代甚远,可见装蒜,来源甚古,几千年前便已盛行,称得自古已然,于今日烈,说这两句话的人,也是看透了人类心理。那老绅董一样的聪明,只可惜这样聪明人太少,否则自古至今,必能少出许多无谓的风波,多余的纠葛,一部历史或者完全变了样儿。 想着自觉想入非非,又怕老绅董再把这两句谐声会意,别出妙解,就接着说道:“老大姐,咱们这算把大概其的主意拿定了,可是实际该怎样办法,你还得替我想想。” 老绅董道:“说了半天,你到底怎样打算?我只听你满嘴转文,还没听出个眉儿眼儿。” 柳塘道:“我还没打算,只于依着你的道理,想给他们个……给他们个硬……硬……这话该怎样说,我一时想不起来。” 老绅董接口道:“硬什么?霸王硬上弓啊?” 柳塘“嗤”的一笑道:“就算是这样意思,不过不能跟俗常那样讲法。好比一张弓,一条弦,原本分在两处,现在要借着霸王的大力,硬给上到一起。” 老绅董道:“你这样讲得好,若我一讲就不好听了。这样你就当霸王,给他们上弓吧。” 柳塘道:“我就拼着当霸王,大烟鬼的霸王,倒是得指儿划拳,新鲜的没了对儿,可是怎样上呢?还得听你的主意。” 老绅董道:“你们识文懂字的人,怎倒跟我讨主意?” 柳塘道:“你的主意高啊,我非跟你讨论不可。” 老绅董道:“你立时逼我,哪想得出来?” 柳塘道:“你且想想。” 老绅董闻言,就把一块鸭子放入口中,徐徐嘴嚼着,闭目思索。柳塘在旁坐着,随口吃一点菜,呷了一杯酒,静静等着她。 老绅董摇头晃脑,好像巫婆要下神儿似的。过了半晌,“忽”的一拍桌子叫道:“有了!” 却不料正拍在串冰糖鸽蛋的银箸头上,拨得飞起老高,落在地下,把鸽蛋摔掉了几个。老绅董叫了声:“完了,我的宝贝蛋了!” 就离座伏在地下寻找。柳塘忙说:“不用找了,我叫他们再做一碗。” 老绅董不听,寻了半天,方才寻够原数,却多半变成泥球。她放在一碗川竹笋的汤内洗了又洗,洗净串好,才放到一边,柳塘等着心焦,就道:“老大姐,你快说吧,单赶这当儿叫我着急。” 老绅董道:“你还着急呢?今儿叫你这档事搅得我也没吃好。” 柳塘道:“我明儿再请你连吃十顿,现在快说你的主意吧。” 老绅董“哼”了声,笑道:“只请我吃饭就成了?我还打算讹你们一水呢,这主意得值金子。” 柳塘道:“好,我给大姐来副金镯子。” 老绅董道:“我简直想大大讹你们一水。” 说着哈哈大笑。柳塘道:“老大姐,你是说笑话。咱们提不到讹,只要这件事办成了,警予自然得报答你。至于姐姐跟兄弟要什么,那更是随你的便。” 老绅董道:“我出这主意,若办成了,你们都得谢我。我早已打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再混也没有趣儿。再说又认了你这兄弟,在信上不是说了么?现时我一天只接一个住客,再过些日,就要从良过日子去了。” 柳塘听着一惊,瞪目说道:“什么?你打算从良?” 老绅董道:“怎么,你不愿意我从良?瞧这吓一跳的样儿。” 柳塘忙道:“我当然愿意,不过你这……还……” 老绅董接口道:“你叫我还混几年再从良啊?” 柳塘道:“不是,从良自然越早越好,只是你……你……你嫁谁呢?” 老绅董道:“你问你这位大姐夫啊?他是个卖零碎的。” 柳塘道:“什么零碎?” 老绅董道:“草纸啊,洋火啊,针啊,线啊,粘刨花啊,他就卖这个,三十多年没有差过样儿。他和我认识了也有三十多年,如今也快六十了。这个还是好根底,作小买卖永远穿褂儿。” 柳塘听了,忽然叫道:“我知道这个人,这人还是个秀才吧?” 老绅董大惊立起道:“不错,你怎认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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