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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柳塘却不理她,只向外叫道:“再来一份。”

  那毛伙计应了一声,退下去了。璞玉纳闷非常的道:“你敢情常上这儿来呀!你可真是雪蓉的男人?”

  柳塘心中好笑,忍着说道:“我是才从这里学的,不想就用上了。你当雪蓉嫁个常跑赵家窑的丈夫,替她委屈么。”

  璞玉也不由笑了。柳塘又道:“你到这里有多少日子了?”

  璞玉道:“不过十多天。”

  柳塘道:“受的苦不小吧?”

  璞玉道:“还好,这两只眼救了我。从在三玲,知道他们把我的孩子铁头又给弄走,心里焦急,疯闹了一阵,跟着就害了眼,到这里更厉害了。黑心疔想挣大钱,等我眼好了再接客,所以还没有受罪。这里的姑娘,若是一天不开张,就一天没饭吃。对我还算特别,天天有两顿干馍冷饭,还说是将养我呢。近两日黑心疔因为我眼总不好,常来骂街,只恐他急了再出岔儿。你老救我可得赶快。若是接了客,我八成得死,就不死也没脸出去了。”

  柳塘道:“那是一定,我有一分力尽一分力。不过你想有什么道儿?我是径直寻这里窑主商量赎你呢,还是托人来说?”

  璞玉道:“从打有这地方,大概还没听过有从良的。谁又从这里往外弄人?所以凡是落到这里的,都是到死为止。你若跟窑主说话,恐怕他要讹你个狠的,不如托个有力量的人说。”

  柳塘道:“这儿谁有力量呢?我又不认识。”

  璞玉想了半天,忽然说道:“我听说有个人,能压得住黑心疔。在这西边横街子,也有一片土娼,那里有个老妓女,现在快七十了,还赚钱呢,自家开着一家窑子。从早就是女混混儿,好管闲事,人家给她起外号,叫老绅董。黑心疔是她的干儿子。我也是听伙计说闲话,才知道的。据说黑心疔还很怕这干娘,你若能托她说一句话,也许有成。”

  柳塘皱眉道:“我本身就是绅董,天津的绅董也全是朋友,可惜就没高攀过这位老绅董,叫我怎么办呢?”

  说着又听外面宝山叫道:“你怎么又催?我们朋友不是饶了一份?”

  毛伙叫道:“饶一份也够时候了。”

  跟着又捶窗户。柳塘知道不能再留,就低声说:“你放心,我出去就办。”

  说完方要开门,又附耳说道:“你也装个样儿,别叫毛伙看见疑心。”

  璞玉醒悟,两人就作出乌龙院戏中,宋江叩门时,张文远和阎婆惜由后台跑出来的样儿,才开了门。毛伙在门外迎看,又索去一块二角钱,才放柳塘走出。

  柳塘会着宝山,向外便走。到了街上,宝山问怎样,柳塘道:“居然寻着了,她确是璞玉。”

  宝山道:“给老爷道喜。”

  柳塘道:“先别喜,我可怎么往外弄她呢?”

  宝山沉吟无语。柳塘道:“璞玉倒说了个门路,是什么横街子的老绅董,你认识么?”

  宝山道:“我不认识,倒是听人说过。”

  柳塘道:“得,咱们快走吧,我都腰酸骨麻了。”

  宝山暗笑,你老人家才花了双份的款,怎能不累?就给叫了车。二人坐上,直回家中。到家下车,柳塘直跑进雪蓉房内,顾不得换衣服,就倒下抽烟。抽过几口,才缓过气,把寻着璞玉的话,对雪蓉说了。雪蓉也自欣喜,问柳塘如何救她出来,柳塘道:“我还没有主意,等细想想再说。”

  当下又详述璞玉困苦情形,雪蓉听着惨然下泪,忽然拍手道:“这回你准可以救出她来了。”

  柳塘问何所见而云然,雪蓉道:“我就从她害眼想出来的。她这回害眼,直是上天加获,给她保住干净身体,要不然还得了么?足见她运气还不错。又叫你恰巧找着,准有指望救出来。”

  柳塘道:“你说的有理,可是我怎么救呢?”

  说完展转寻思,想不出一点法儿。直至到上床安寝,还是想着这事。

  睡到半夜,忽然做梦,梦见好似在三十年前,地方上有了什么事,许多绅耆在一处会议。忽然来了个老人,穿袍褂,戴着蓝顶大帽,走路扭扭摆摆,细看原是位老太太,自己心中诧异。旁边有人告诉说这就是老绅董,就凑过去看。不想那位老婆儿向他扑过来,抱住了要接吻,一惊便醒了。醒后见天色尚早,又睡了回翻身觉,到午正才起床。洗漱已毕,吃些点心,倒在床上吸烟,心中仍寻思梦中情境。忽然心中有悟,猛然跳起,就唤下人把宝山叫来,取出几个折子,叫他立刻出去到绸缎庄取四件绸缎衣料,到茶食店水果店取八色水礼。宝山应命去了。过一点多钟回来,把取的东西给柳塘过目。柳塘看了说:“很好!你还得辛苦一趟,跟我去拜客。先去叫一辆汽车来。”

  宝山问上哪儿,柳塘道:“上横街子拜老绅董。”

  宝山听了,瞪着眼发了一下怔,忽然跑出房外,到院里就忍不住狂笑起来。柳塘也笑了。雪蓉在旁问是什么意思,柳塘摆手,等宝山笑完了进来,便向他道:“你听我去拜老绅董,觉得好笑么?其实这主意真难为我想出来。寻思了一夜,才从老绅董三个字上得了办法。她既外号老绅董,必然爱管闲事。管闲事的人都好面子。我作算一下,给她个好看,再行些贿赂,弄出当初官拜官的排场,她一世也没受过这样尊敬,一定闹得晕头转向,自愿给我出力。你父亲当初跟官,当过执帖门上,你总听讲究过。跟我去先投帖,投了帖我再进去。就错点过节儿,也不要紧,好在她不懂。”

  宝山道:“跑到土窑子拜客,不要笑坏了毛伙,吓跑了妓女。”

  柳塘道:“不管他,我们只当唱戏。”

  柳塘说着就叫雪蓉找最阔绰的衣服,又叫宝山:“快去雇汽车,我们先去拜她,跟着还请她到第一春饭庄吃饭。你别忘了打电话,定座儿。”

  宝山听了道:“我明白,老爷想把老绅董架弄晕了,好使用她,所以要摆排场。依我说,你去拜她,不要坐汽车。横街子那土窑子胡同,不能通汽车,你也得在街上下车,走进胡同去,反倒失了威风。不如坐包车去,到那门口停下,等我递了帖,再下车进去。拜完了回来,再派汽车去接她出来吃饭。她坐了汽车,再上第一春那头等馆子吃燕菜鱼翅,我敢保她到死也不忘了这件美事。还有您在吃饭时候,千万别怕露小家气,必得把一桌菜的价儿叫她知道,顶好当着她给现钱。”

  柳塘道:“好,那么咱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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