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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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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铁着急道:“你怎么总是一问三不知呢?好人,这回你帮帮我,我往后一定好生待你,快告诉我实话!” 璞玉道:“我实在不知道,你有问我的工夫,上东屋窗外听听,不就明白了么。” 过铁道:“我方才曾在窗外听了听,并没听着一点声息,想是睡着了。你再去替我听听。” 璞玉无奈,只得出去,蹑步到东房窗站了会儿,回来报告说,只闻胖妇鼾声,并无他人说话。过铁没法,只得在璞玉房中坐守潸察,但一直没听见一点响动,只把璞玉搅得一夜无眠。到天将亮时,过铁恐怕胖妇起来查见,白惹麻烦,就又由小茅棚上跳墙而去。璞玉寻思过铁今夜没查得明白,必不甘心,明夜当然还来,倘被胖妇知道,我岂不要受连累?只有早向胖妇报告为妙,但胖妇闻听,必然和他争吵,把我说将出来,又要和过铁结仇,这事真是两难,踌躇许久,终不能决定。 这日,胖妇在午后起床,满心郁火,先借题把璞玉骂了一顿。正在闹着,过铁回来,向胖妇缴他所收房租。胖妇数钱时,发现内中有两个光面铜板,这本是常有的事,而且可以照样花用,不会受损失的,但今日胖妇却大发雷霆,骂过铁瞎眼。过铁由她一骂,便明白她昨夜是客人没有如期而来,心中抑塞,所以寻人泄忿,就陪笑受骂,绝不反口。饭后,反而他不待胖妇开口,先伸手讨钱,徜徉而去。胖妇因马二成两夜未来,就把前日的相思,进作今宵的希望,自己认为马二成今夜再无不来之理,见过铁自动退让,正合心意。璞玉在过铁走后,几次要把他夜中偷回的事,告诉胖妇,但终因畏首畏尾,顾虑孔多,话到口边,不敢说出。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马二成居然来了。他这两日不来,本是一种手段,故意在胖妇情热之时,突作小别,令其深尝相思滋味,在惊疑莫定,将濒绝望之际,情人忽又悄然而来,她直视如天降奇珍,自然分外动情,加倍迷恋。果然,胖妇被他这一着摆布得完全失了定力,好似多年风尘磨练的铁石心肠尽行软化,简直回到十几岁的热情年龄,她拉着马二成哭一阵,笑一阵,责问一阵,揉搓一阵,直像疯狂一样,什么都不顾了。于是这院中的秩序,特别遭了扰乱,和昨夜大不相同。 璞玉本想早些安眠,但东房中过于欢欣鼓舞了,发出的声音,时时引诱璞玉听觉神经,使她不自主的倾耳,想睡也不能,心中又忧虑过铁到来,仍把自己房中作他隐身伺察之所。但听着东房的钟响过十二点,又响过一点两点,还未见过铁到来,璞玉以为他今夜必不来了,不由暗自庆幸,而且这时胖妇房中,也渐归安定。璞玉方要敛神入梦,却不料这时窗户响了,知道必是过铁,只得起身开了房门。过铁猛然闯入,身上带着寒气,把房中温度都减低了。璞玉打个寒噤,急忙关门。过铁不知是冷得难禁,还是愤恨过度,口内的牙,上下相触连连作响,颤声说道:“好冷,给我点热水喝。” 璞玉只得把预备给石头压咳嗽的热水,倒了半碗给他。过铁喝了,又上炕披起璞玉的被子取暖。璞玉不愿挨近他,甘心立在地上受冷。过了一会儿,过铁忽自语道:“好,好,很好,小子是这条道来的,这可挤罗我动真格的。好好。” 璞玉也不敢说话,只得等着。过了半点钟,东房里说笑之声又复大作,过铁忽然撩开被子,一跳下地,向璞玉道:“我出去不再进来了,你关上门睡吧。” 说完便向外走去。 璞玉忙关上门,由门缝向外偷看。只见过铁走向东房窗下,忽然身体向下一矮,立即没入黑影之中,过半晌也不见他重行出现。这才明白过铁对胖妇下了工夫,现在必是蹲在窗下,侦察房内情形,而且他必是很早便来在东房窗外听够多时,实在冻得受不住,才叫开自己房门,取暖一会儿,又出去再听。但他只听会子有什么功效?必然已经定下对付马二成的计策,待机而动,大约一场武剧,是不可避免了。只不知几时发作,也许就是今夜吧!璞玉本来盼望马二成和过铁战事早起,造成新的局面,自己才好逃生,但盼到这一日真个到来,她倒有些害怕,好似看见院中变成血泊,横着死尸,一想就毛发悚然。 怔了半晌,忽觉身体冷不可支,才上炕睡下,精神仍时时注着外面。但因困极,终于朦胧入梦。睡得正甜,忽被石头咳嗽惊醒。璞玉给他喝了些水,又捶着后背,见天色已然大明,急忙由窗眼向外看看。只见院中已没过铁影子,东房内也寂然无声,知道过铁夜中毫无动作,又悄然走了。自己思量一会儿,又看着石头的黄瘦脸儿,在晨光淡白中,分外显得枯槁,骨头都在外面露着,闭眼睡眠,直像个死人。 璞玉替孩子病体着急,不禁又痛恨马二成和过铁,你二人已在势不两立,不论谁先动手早拼个死活,我也可以早些逃出去,好设法救我的孩子。你们尽自拖延,岂不要误了我孩子性命么!随又想到马二成本是丁二羊请出来救我的,我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我希望既都在马二成身上,就该盼他胜利,也该给他助力。如今看过铁鬼鬼祟祟,必然暗有图谋,倘若把马二成收拾了,我岂不白指望一场?现在只可把过铁偷回窃听情形,报告胖妇,一面激动她的恶感,使事情发作得快些,一面也使马二成有所防备,免受暗算。虽然闹明之后,过铁必不饶我,但胖妇因我报信有功,那时能加袒护,也未可知。我当知生死存亡关头,只有拼着一干,不能再畏首畏尾了。想着打定主意,又假寐一会儿,便自起身,先作完每晨应作的工作,才回房梳洗。 天到十点,东房中尚无动静,璞玉暗自诧异,因为马二成向来都是绝早即行,今日竟破例贪恋枕衾,必是被胖妇强留不放,但少时过铁便要回来吃饭,两人这一遇上,也许要出祸事。正在想着,忽听院中噗噗有声,向外一看,原来胖妇已出房在檐下漱口。璞玉方要出去,不想胖妇已端着嗽盂走入,脸上脂粉斑驳,再加鬓角涂的黑胶,被风流汗冲洗得条条下流,直到腮边,成为五七道不规则的黑色平行线,嘴边因方才漱口,涂了很厚的牙粉。这张脸由局部看,好似一幅地图,深浅颜色的国界,纵横歧错的山脉河流,无不应有尽有;若从全部看,就是戏台上划碎脸的小妖。 璞玉觉得可怕可笑,不敢多看,立起叫了一声。胖妇倒很和蔼的向她道:“我托你一件事,我房里的客人今儿不走了,少时他若回来,你可别叫他进门,只在门口嘱咐一声,叫他给买点鱼肉菜蔬来,你在门口接着。告诉他我说的,过两天再回家,我正拢着客,他一露面就坏事了。这儿还有两块钱,叫他省俭着花。” 说着取出五块钱钞票,给璞玉道:“这两块钱给他,一块买菜,剩下的还给我。你听明白了?可不要误了事!” 璞玉知道所谓的他,是指着过铁,又明白胖妇因马二成两日失约,深尝相思之苦,故而这次来了,就不肯放手,遂留他打连台。看来胖妇对马二成越来越热,对过铁愈来愈苛,过铁怎肯屈服,事情自然要愈逼愈紧,战祸将不旋踵,我可不能再因循隐忍了。想着就诺诺的道:“我少时就到门口等他,可是他万一不听我的活,闯进来呢?” 胖妇冷笑道:“他未必有这胆子!” 璞玉道:“你可别这样说,他这两天……” 说到这里,心里又有些发怯,不由就咽住了。胖妇瞪起大眼道:“你说他这两天怎样?” 璞玉被她一逼,想咽也咽不下去了,只得把过铁在两夜中跳墙进来窥察的情形说了。胖妇听了,突的目射凶光,哼了一声,把盛怒转为冷笑,撇嘴说道:“小子居然考察起我来了!好好。” 说着眼珠一转,又道:“你不要理他,只依我的话办事。” 璞玉道:“你可不要对他说是我告诉的。” 胖妇点头就向外走。璞玉又道:“今天晚上他倘若再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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