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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张月坡急忙向外走着,却向璞玉伸过手去,恰触在她的颊上,璞玉还抓住他的手指握了一握。

  璞玉看看他走出街门,猛觉胸中空虚,好像五脏被他带走三脏似的,但所少的地位,随即为希望充满,自思这次真是命不该绝,五行有救,要不然怎会落到这样地方,还能遇到这样的人。张月坡实是太爱我了,必然能救我出去,倘能嫁他,那可是由大祸得了大福,对这有情有义的人,我得尽心报答,便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给他吃了,也自愿意,只不能叫他爱我太过了分,伤损身体。

  璞玉从张月坡走后,直把以后的事全想到了,不知虚构了多少空中楼阁,夜间更做了没数儿的好梦。好容易熬过了一夜,第二天张月坡和褚麻子准时而来,璞玉心里似存着许多话要说,但张月坡行到房中,竟而愁眉不展,低首无言。璞玉十分诧异,就问道:“你怎么了?这么不高兴啊?”

  张月坡抬头望着她道:“这真叫人着急,事情太不巧,我昨天去找那位朋友,偏偏他出了远门,也得个月期程的。”

  璞玉道:“你何须着急,咱们往远处看,现在多等几天也罢。”

  张月坡叹道:“咳,我这几天没一夜能睡好觉。”

  说着又顿足道:“偏偏褚麻子又来了家信,明后天一定要走,这不急死人么?”

  璞玉见他为自己急得搔耳抓腮,焦灼欲死,心里既感激而又怜惜,自觉应该款款深深的解劝一番,温温存存的安慰一下,否则若把他急坏,自己又倚靠何人?这时璞玉脑中,因印着张月坡丧妻未续的话,几乎把他当作未来丈夫了。当是瞧瞧房中,石头、铁头都在院中玩耍,就招手叫张月坡坐在炕边,握住他的手,说了许多劝解的话。张月坡道:“我也明白这个理儿,咱们是一世的事,何必着急在一时。无奈我的心已经扑在你身上,简直说不出是怎么个味儿。每天从你这里回去,就像掉了魂儿似的,夜里永不能睡觉。明儿褚麻子一走,我就不能再见你。就是过十天半月,我的钱下来,能够把你赎出去,只怕这些日已经把我想病了。”

  璞玉听着甚是难过,就道:“你何必这样滞,到这时候只得宽想。”

  张月坡道:“我倒愿意宽想,只是不能够啊。咳,现在我宁愿跟你亲热一天就死,省得受那十天不见你的苦。”

  璞玉听着,直被他的热烈爱情,把身体都烘融了,不由抱住他流泪道:“你真太爱我了,我也是一样,恨不得立刻死在你的怀里。”

  璞玉说着,突觉嘴唇上受了压力,不能活动,原来张月坡已情不自禁的吻着她了,她立刻感到心灵陶醉,不由闭了眼儿,一只手抱住张月坡的脖颈,只顾享受眼前的甜蜜,把心中所愁的问题,暂且抛开不顾了。但是她虽抛开不顾,旁边却另有人代为安排,因为这一吻中,还联带着其他爱情应有动作,所以时间耽搁很久。正在两情如醉中间,忽然听得不远处发出奇怪声息,好像忍俊不禁,接着就大笑起来。

  璞玉惊得把张月坡用力推开,回头见门口立着胖妇和那褚麻子,正在瞧着自己大笑,不由羞得面赤如烧,无地自容,只有掩面低头,心中却诧异胖妇和褚麻子,今日时间特别缩短,莫非有心来考察自己。这事被她看见,若告诉过铁,可怎么好呢?璞玉正在羞愧难堪,只听胖妇笑对麻子说道:“你看怎样?我说这位张二爷准是爱上了我妹子,我妹子也必看中了张二爷,两人一定要有点说处。你还不信,我这姐姐还不知道妹妹的脾气,她才拐古呢,若瞧着张二爷不对心思,从头一天她就未必叫他进屋,更莫说陪着咧。”

  麻子也笑道:“好,好,你的眼力好,现在他们既是鹞子抓家雀,都扣了环了,你还不作作好事,拿起蒲扇来给我们张二弟作个媒?”

  胖妇道:“呦,要说我这妹妹,可不跟我一样。人家清清白白的,只为死了丈夫,没处可归才投到这里。我若劝她也归这条路儿,赚零钱花,她早就恼了,好在这回是她自己情愿的,我这媒人料想落不了包涵,就算我替妹妹布个客,张二爷多照应吧。”

  璞玉听着,情知胖妇是借题拉自己下水,本欲反抗,但一想到张月坡对自己迷恋太深,正因不能立时救我出去,急得要命;而且褚麻子明后日便要离津,他不能独自前来,岂不要想坏了?何况我也想他,如今既被胖妇看破,出头作媒,我虽明知她不是好心,却正好将计就计。好在卖身只卖给张月坡,不为羞辱,这样既可日日见面,省得将他想坏,等他凑齐了钱,赎我一走,更是顺当。璞玉想着,就低首默认,毫不作声。胖妇和麻子又取笑了一阵,才同回东厢房去了。张月坡拥住璞玉笑道:“这胖娘们真鬼精灵,居然早看出我们的意思,方才冷孤丁的把我吓了一跳。不过这也不错,叫我们走了明路,以后我倒可以一个人来了。”

  璞玉叹道:“胖娘们和过铁,早就想拉我下水,我只不肯答应。今天可是为你,你别错会了意,疑心我干过这种没脸的事。再说你也别觉着得意,还是赶快把我救出去。在这里就是天天见面,又算什么意思呢?”

  张月坡点头道:“那是自然。你放心,我只于恐怕受不了眼前这几日的相思,才愿意听胖娘们的话。至于后来的事,自然按着咱们约定的办,早一天安心一天。”

  说着二人又缠绵一会儿。褚麻子又从东厢房出来,把张月坡叫走了。

  璞玉情思昏昏的,直到晚上过铁回来,璞玉还恐胖妇把白天的事告诉他,将对自己有所交涉,哪知过铁仍和往日一样,窝在胖妇房中,不与璞玉见面。

  到了次日下午,张月坡竟而独自来了。胖妇接着,似乎对褚麻子回乡的事已有所知,只问声:“褚二爷真走了么?”

  张月坡回答:“早车走的。”

  胖妇也没再说什么,就把张月坡让进璞玉房里,又给送进茶水,才向璞玉道:“你和二爷说话儿吧,我替你看孩子。”

  说完便走出去,把石头、铁头领进东房,只剩下璞玉和张月坡。璞玉本极希望和他清清静静的谈心,但这时胖妇给造成这样洽意的环境,倒觉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忸怩只于一霎,欲语说“男贪女恋”,这“贪恋”两字,用得十分恰当,情人之爱,本不比君子之交,能够淡淡如水,却是 如蜜的。蜜有黏性,所以不大工夫,就拥抱到一处,喁喁小语。二人心里都知道胖妇造成这个清静境地,是为着什么,但全矜持着假不理会。可是矜持的能力,是有限度的,渐渐到了不能矜持的时候,张月坡一有表示,璞玉根本就失了抵拒的意志。仍是那个譬喻,一个饿人,久饥之后,忽然有一两餐饱饫珍馐,随又绝其饮食,当然更加增她贪馋。这还是生理上的原因,何况心理上她又已把张月坡当作仰望终身的人呢。不过她虽然芳心默许,却只觉在这种场合之中,胖妇撮合之下,和张月坡发生关系,似乎把终身大事的始基,做得太轻亵了,恐怕将来为张月坡所轻,而且自己想起来也可惭愧。想着就向张月坡说道:“这算什么,我不成了胖妇一样的人了?你还是等着娶我回去,那时由着你的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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