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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贼骨头(10)


  第六章

  慈母早弃哀痛成疾——鬼差误捉遭了一场奇祸——中途脱逃又受意外之灾

  阿长的母亲真是一个不能再好的人了。她为了阿长,受尽了甜酸苦辣。在他父亲脾气最坏的时期中,她生了阿长。那时她连自己的饭也吃不饱,却还要喂阿长。当阿长稍稍可以丢开的时候,她就出去给人家做短工,洗衣,磨粉。夜里回来磨锡箔,补衣眼,直至半夜,五更起来给他预备好了一天的饭菜。阿长可以独睡在家的时候,她就出去给人家长做,半月一月回家一次。她的工钱是很少的,每月不过一元或一元二角。但她不肯浪化一文,统统积储起来了。因此,当阿长的父亲死时,她有钱买棺材,也有钱给他超度。阿长这一个妻子可以说是她的汗血换来的!她直做到五十八岁,断气前一个月。家里只有两间房子,连厨房在内。阿长有了老婆,她就让了出来,睡在厨房里,那里黑暗而且狭小,满是灰尘,直睡到死。

  她不大打骂阿长,因为她希望阿长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咳,畜生呀畜生!脾气不改,怎样活下去呀!”阿长做错了事情,她常常这样唉声叹气的说,这“畜生”两字,从她口里出来很柔和,含着自己的骨肉的意思。“坏是不要紧的,只要能改!我从前年轻时走的路也并不好!……”

  听着他母亲的劝告,阿长只会低下头去,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母亲不常生病,偶然病了,阿长便着了急,想了种种方法去弄可口的菜来给她吃。

  她最后一次的病,躺了很久,阿长显然失了常态了。

  他自己的面色也渐渐青白起来,言语失了均衡,不时没有目的的来往走着,一种恍格的神情笼罩了他。

  随后他也病倒了。他的病跟着他母亲的病重起来,热度一天比一天高,吃语说个不休。

  “妈,我跟着你去!”

  一天下午,他突然起了床,这样的说着,解下裤带,往自己的颈上套了。

  那时旁边站着好几个人,都突然惊骇起来,不知怎样才好。

  他的妈已失了知觉,僵然躺在床上,只睁着眼,没有言语。

  阿长的舅舅也站在旁边,他是预备送他姊姊的终来的。他一看见阿长要上吊,便跳了起来,伸出左手,就是拍拍的三个巴掌:

  “畜生!”他骂着说,“要你娘送你的终吗?”

  阿长哄然倒下了,从他的口中,吐出来许多白的沫。他喃喃的说着:

  “啊,是吗?……娘西匹!……割下你的头……啊,这么大!……这么大!……我姓陈……阿四……啊呀!我不去……我不去!……吓杀我了,吓杀我了!……”

  “阿长!阿长!”旁边的人都叫了起来,他的妻子便去推扯。

  “啊,不要扯我!……我怕……我不去………饶了我罢!……”阿长非常害怕的伸着两手,推开什么东西的样子。他的两眼陷了进去,皱着面孔,全身发着抖。

  这样的继续了很久,随后又不做一声的躺着了。

  但不久,他大笑了。

  “哈哈哈!……不要客气……四角……对不住,对不住……哈哈哈!……来吗’……”

  大家都非常担忧,怕他活不下去,又恐怕他母亲醒过来,知道阿长的病势。于是大家商议,决定暂时把阿长放到楼上的柴间里去,让他的母亲先在房间里断气。他们相信,阿长的母亲就要走的,阿长怎样的快,也不会在她之先。

  “妈!妈!……带我去!……”阿长不时在楼上叫着说,好几次想爬了起来,但终于被别人按住了。

  到了晚上八点钟光景,楼下的哭声动了。

  阿长的母亲已起了程。

  在楼上照顾阿长的人也都跑了下去,暂时丢开了阿长,因为阿长那时正熟睡着。照规矩,阿长是应该去送终的,但他的病势既然这样的危险,也只有变通着办了。他母亲不能得他送终,总是前生注定的。

  过了许久,底下的人在忙碌中忽然记到阿长了。

  但等人跑上楼去,阿长已不在那里!

  他到哪里去了呢,阿长?

  没有谁知道!

  大家惊慌了!因为他曾经寻过短见!他说他是要跟着他母亲一块去的!

  到处寻找,没有阿长的踪迹。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他看见一个人,好像是阿长,曾在屋上爬过,经过几家的楼窗,一一张望,往大门上走了去……

  这显然是阿长去寻短见了!

  大家便往大门外,河边,街上去寻找。

  但那些地方都没有踪迹。

  只有一个住在河边的人说,他曾经听见河边扑通的响了一声,像一块很大的石头丢下水中……

  呵,阿长投河了!显然是投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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