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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贼骨头(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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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愈加可怕了。阿长知道,阿瑞婶店里的伙计有十来个,真的打起来,是不会有命的。 “庙里去也可以。”他犹豫的说。 “看你有胆子跪下去没有!” 阿长只好走了。许多人看着,他说了走,不能不走。 “走快!走快!”阿瑞婶虽是小脚,却走得比阿长还快;只是一路催逼阿长。 远远看见庙门,阿长的心突突的跳了。 很慢的,他走进了庙里。 菩萨睁着很大的眼睛,恶狠狠的望着阿长。 “跪下去,贼骨头!”阿瑞婶叫着说。 阿长低下头,不做声了。他的心里充满着恐怖,脑里不息的在想挽救的方法。 “不跪下去,——打死你!”阿瑞婶又催逼着说。 阿长的智慧来了,他应声跪了下去。 他似乎在祷祝,但一点没有声音,只微微翕着两唇,阿瑞婶和旁看的人并没有听见。 “说呀!发誓呀!”阿瑞婶又催了。 “好!我发誓!”阿长大声的叫着说,“偷了你的衣服——天雷打!冤枉我——天火独间烧!” 这誓言是这样的可怕,阿瑞婶和其余的人都失了色,倒退了。 “瘟贼!” 阿长忽然听见这声音,同时左颊上着了一个巴掌。他慢慢的站了起来,细看打他的人,却是阿瑞婶店里的一个账房。论辈分,他是阿长的叔叔。阿长一想,他虽然是一个文人,平常也有几分气力,须得看机会对付。 “发了誓,可以饶了罢!”阿长诉求似的说。 “不饶你,早就结果你这狗命了!”那个叔叔气汹汹的说,“你犯了多少案子!谁不知道!” “我改过做人了!饶了……我……罢!” 阿长这样的说着,复仇的计策有了,他蹲下身去,假装着去拔鞋跟,趁他冷不防,提起鞋子,就在他左颊上拍的一个巴掌,赤着一只脚,跑着走。 “我发了誓还不够吗?你还要打我!”阿长一面跑一面叫着。 他的叔叔到底是一个斯文人,被阿长看破了,怎么也追他不上。 阿长从别一条小路跑到家里,出了一身大汗,身上热得不堪。他立刻明白,非脱掉这件绒衣不可了!他已不复爱这件衣服。他有点怪它,觉得不是它,今日的祸事是不会有的。而这祸事直至这时仿佛还没有完结:一则阿瑞婶丢了衣服决不甘心,二则那个账房先生受了打,难免找他算帐。这都不是好慧的。 智慧涌到他的脑里,他立刻脱下绒衣,穿上自己的夹衣,挟在衣服下,走了出去。 阿瑞婶的房子和他的房子在一条街堂里。果然如他所料,他们都是由大路回来,这时正在半路上。果然阿瑞婶家里没有一个人,果然阿瑞婶家里的门开着。 于是阿长很快的走进了房里,把绒衣塞在阿瑞婶床上被窝里,从自己的后墙,爬到菜地里,取别一条路走了。 他有五六天没有回家。 阿瑞婶当夜就宽恕了他,因为绒衣原好好的在自己被窝里。 但神明却并不宽恕阿瑞婶。果报分明,第三天夜里几乎酿成大祸了。 她的后院空地里借给人家堆着的稻草,不知怎的忽然烧了起来。幸亏救得快…… 第五章 美丽的妻室——体贴入微——二次的屈服——最后的胜利 阿长真使人羡慕!他苦到二十八岁苦出头了!这就是他也有了一个老婆!非常的美丽!她的面孔上雕刻着花纹,涂了四两花粉还不厌多,真是一个粉匣子!头发是外国式的,松毛一样的黄,打了千百个结,鬈屈着。从耳朵背后起一直到头颈,永久涂着乌黑的粉。眼皮上涂着胭脂,血一般红。鼻子洞里常粘着浆糊。包脚布从袜洞里拖了出来。走起路来,鞋边着地,缓而且慢。“拖鸡豹”是她的芳名! 感谢他的母亲,自阿长的父亲死后,忍冻受饥,辛苦了半生,积了一百几十元钱,又东挪西扯,才给了他这个可爱的妻子! 阿长待她不能再好了。在阿长看起来,她简直是一块宝玉。为了她,阿长时常丢开了工作,在家里陪伴她。同她在一起,生活是这样的快乐:说不出的快乐! 阿长不时从别的地方带来许多雪花膏,香粉,胭脂,香皂,花露水给她。他母亲叫她磨锡箔,但阿长不叫她磨,他怕她辛苦。煮起饭来,阿长亲自烧火,怕她烧了头发。切起菜来,阿长自己动手,怕她砍了指头。夜里,自己睡在外边,叫她睡在里边,怕她胆小。 “老婆真好!”阿长时常对人家这样的称赞说。 的确,他的老婆是非常的好的。满村的人知道:她好,好,好,好的不止一个! 例如阿二烂眼是一个,阿七拐脚是二个,化生驼背是三个,…… 阿长是聪明人,他的耳朵灵,一年后也渐渐知道了。于是智慧来到他的脑里,他想好了一种方法。 一天,他对他的妻子说,要送一个客到远处去,夜里不回来了。这原是常有的事,他的妻子毫不怀疑。 但到了夜里十点钟,他悄悄的回家了。 他先躲在门外倾听。 屋内已熄了灯,门关着。 他听见里面喃喃的低微的语声。他的耳朵不会背叛他,他分别出其中有阿二烂眼。 “有趣!……真胖呀!……”他隐隐约约听见阿二的话。 他不禁愤怒起来,两手握着拳,用力的敲门了:蓬蓬蓬! “谁——呀?”他的妻子带着惊慌的音调,低声的问。 阿长气得回答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的敲门: 蓬蓬蓬!蓬蓬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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