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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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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傅家桥摊到了六十多桌午斋,是给上行宫和老光庙的吃的,傅家桥的人家全摊到了,有的两桌,有的一桌,有的两家或四家合办一桌。因此傅家桥的妇女们格外的忙碌。 “这次不必想看会了,”葛生嫂叫起苦来,“三个孩子,这个哭,那个闹,备茶备烟,煮饭炒菜,全要我一个人来!两兄弟都出去了。一个去敲锣的,那一个呢?咳,这几天又不晓得见了什么鬼,饭也吃不下的样子,什么事情都懒得做,荡来荡去……” 幸亏她的大儿子阿城已能帮她一点小忙,给她递这样递那样,否则真把葛生嫂急死了。倘不看菩萨的面,她这次又会骂起葛生哥来:自己穷得不得了,竟会答应人家独办一桌斋给上行宫的人吃。 “早点给华生娶了亲也好,也可以帮帮忙,”她喃喃地自语着。 但她的忙碌不允许她多多注意华生的事。已经十点钟了,外面一片叫喊声、奔跑声。队伍显然快要来到。 桥上街上站着很多的人,在焦急地等待着。店铺的门口摆满了椅凳,一层一层搭着高的架子。这里那里叫卖着零食玩具。孩子们最活跃,跑着跳着,叫着笑着,这里一群那里一群的围在地上丢石子,打铜板。大人们也这里一群那里一群的掷骰子,打牌九。妇女们也渐渐出来了,穿着新衣,搽着粉。老年的人在安闲地谈笑着。他们谈到眼前的旱灾,也谈到各种的琐事。古往今来,仿佛都给他们看破了。 有一天夜里和华生他们斗过嘴的阿浩叔,这时坐在丰泰米店的门口,正和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头发老人,叫做阿金叔的,等待着。他们以前都做过罂口庙的柱首,现在儿孙大了,都享起清福来,所以今天来得特别早。 “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阿金叔叹息着说。 “唔,那自然。”阿浩叔摸着胡须回答。“所以这叫做花花世界呀。” “譬如旱灾,早稻的年成那末好,忽然来了……” “要来就没有办法的。所以要做好人。现在坏人大多了。不能怪老天爷降这灾难。” “真是罪恶,什么样的坏人都有,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所以我说,现在迎神求雨已经迟了。”阿浩叔说。 “真对。立刻下雨怕晚稻也不到一半收成了。” “单是吃的水,用的水,也已经够苦了。”阿浩叔皱着眉头。 “不过,我说,现在晓得赶快回头,也是好的。” “那自然,只怕不见得真能回头哩。” “我看这次人心倒还齐,一心一意的想求雨了,不会再闹什么岔子打架吧?”阿金叔问。 “哦,那也难说,世上的事真难说,只要一两个人不和,就会闹的。为了一根草,闹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说,这就是花花世界呀……” “花花世界,一点不错。” “其实大家能够平心想想,什么争闹都没有了。譬如迎神赛会,求福免灾,古人给我们定下来的办法再好没有了,你说是不是?菩萨也热闹,我们也热闹。但是,”阿浩叔摇着头说,“一些年青的小伙子,偏要闹什么岔子……” “真不懂事……” “可不是?我们到底多吃了几年饭的,什么事情都看得多了,他们偏不服,骂我们老朽,还说什么亡国都亡在我们的身上的。哈哈,真好笑极了……”阿浩叔的牢骚上来了。 “这倒也罢了,我们原是老朽了的,不晓得还有几年好活,可是对菩萨也不相信起来,这就太荒唐……” “是迷信呀——哼!”阿浩叔霍然站了起来,愤怒地说。“我们已经拜菩萨拜了几千百年,现在的小伙子却比我们的祖宗还聪明哪,阿金叔。” “这时势,”阿金叔摇着头说,“真变得古怪,前几年连政府也说这是迷信,禁止我们赛会……” “还不是一些小伙子干的!” “现在可又允许了,也祭孔夫子了……” “所以我说亡国就亡在这些地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阿浩叔叹息地说。“那一年,我们庙里还出了许多冤枉钱的。” “听说现在把蟠桃会送年会当做迷信,要把田产充公呢。” “把我们的屋子搬去了也好!”阿浩叔愤怒地说。“阿金叔,我们这样年纪了,早应该在地下的,看什么热闹!” “哈哈……” 谈话忽然停止了,大家都朝西转过头去,静静地听着。 远远已有锣声传来了,接着是炮声,模糊的喧哗声。 看会的人愈加多了。桥上,街上,河的两岸,都站满了人。到处有人在奔跑,在叫喊。 “到了!到了!” “远着呢,忙什么!” “半里路了!” “起码三里!” “你听那声音呀……” 声音越响越近,越大,越清晰了。有喇叭声,有鼓角声,有鞭炮声……一切都混和着仿佛远处的雷声似的。 一些孩子已经往西跑了,他们按捺不住好奇心;不耐烦在这里久等。妇女们也大部分出来了,在打午斋以前,她们至少可以看一会热闹的。 突然间,在傅家桥的西边,大炮,鞭炮,锣声一齐响了。满村都骚动起来。那声音是傅家饲堂里发出来迎接大会的。这时祠堂门口已能远远地望见队伍的旗帜和纷飞的爆竹的火花,弯弯曲曲地从西北角过来,看不见尾,仿佛无穷长的神龙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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