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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顺、成、永、庄书1925年10月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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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儿思顺、思成、思永、思庄: 葬礼已于今日(十月三日,即旧历八月十六日)上午七点半钟至十二点钟止,在哀痛庄严中完成了。 葬前在广惠寺做佛事三日。昨晨八点钟行周年祭礼,九点钟行移灵告祭礼,九点二十分发引,从两位舅父及姑丈起,亲友五六十人陪我同送到西便门(步行),时已十一点十分(沿途有警察照料),我们先返,忠忠、达达扶柩赴墓次。二叔先在山上预备迎迓(二叔已半月未下山了)。我回清华稍憩,三点半钟带同王姨、宁、礼等赴墓次。直至日落时忠等方奉柩抵山。我们在甘露旅馆一宿,思忠守灵,小六、煜生陪他一夜。有警察四人值夜巡逻,还有工人十人自告奋勇随同陪守。 今晨七点三十五分移灵入圹。从此之后,你妈妈真音容永绝了。全家哀号,悲恋不能自胜,尤其是王姨,去年产后,共劝他节哀,今天尽情一哭,也稍抒积痛。三姑也得尽情了。最可怜思成、思永,到底不能够凭棺一恸。人事所限,无可如何,你们只好守着遗像,永远哀思罢了。我的深痛极恸,今在祭文上发泄,你们读了便知我这几日间如何情绪。下午三点钟我回到清华。现在虽余哀未忘,思宁、思礼们已嬉笑杂作了。唐人诗云: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真能写出我此时实感。 昨日天气阴霾,正很担心今日下雨,凌晨起来,红日杲杲,始升葬时,天无片云,真算大幸。 此次葬礼并未多通告亲友,然而会葬者竟多至百五六十人。各人皆黎明从城里乘汽车远来,汽车把卧佛寺前大路都挤满了。祭席共收四十余桌,送到山上的且有六桌之多,盛情真可感。 你们二叔的勤劳,真是再没有别人能学到了。他在山上住了将近两个月,中间仅入城三次,都是或一宿而返,或当日即返,内中还开过六日夜工,他便半夜才回寓。他连椅子也不带一张去,终日就在墓次东走走西走走。因为有多方面工程他一处都不能放松。他最注意的是圹内工程,真是一砖一石,都经过目,用过心了。我窥他的意思,不但为妈妈,因为这也是我的千年安宅,他怕你们少不更事,弄得不好,所以他趁他精力尚壮,对于他的哥哥尽这一番心。但是你们对于这样的叔叔,不知如何孝敬,才算报答哩。今天葬礼完后,我叫忠忠、达达向二叔深深行一个礼,谢谢二叔替你们姐弟担任这一件大事。你们还要每人各写一封信叩谢才好。 我昨日到清华憩息时,刚接到你们八月三十日来信。信上起工程的那几句话,哪里用着你们耽心,二叔早已研究清楚了。他说先用塞门特不好,要用塞门特和中国石灰和和做成一种新灰,再用石卵或石末或细砂来调,某处宜用石卵,某处宜用细砂,我也说不清楚,但你二叔讲起来如数家珍。砖缝上一点泥没有用过,都是用他这种新灰,冢内圹虽用砖,但砖墙内尚夹有石片砌成的圹,石坛都用新灰灌满,圹内共用新灰原料,专指塞门特及石灰,所调之砂石等在外,一万二千余斤,二叔说算是全圹熔炼成一整块新石了。开穴入地一丈三尺,圹高仅七尺,圹之上培以新灰炼石三尺,再培以三尺普通泥土,方与地平齐。二叔说圹外工程随你们弟兄自出心裁,但他敢保任你们要起一座大塔,也承得住了。据我看果然是如此。 圹内双冢,你妈妈居右,我居左。双冢中间隔以一墙,墙厚二尺余,即由所谓新灰炼石者制成。墙上通一窗,丁方尺许。今日下葬后,便用浮砖将窗堵塞。二叔说到将来我也到了,便将那窗的砖打开,只用红绸蒙在窗上。合葬办法原有几种:(一)是同一冢,内置两石床,这是同时并葬乃合用,既分先后,则第二次,葬时恐伤旧冢,此法当然不适用;(二)是同一坟园分造两家,但此已乖同穴之义,我不愿意;(三)便是现今所用两冢同一圹,中隔以一墙,第二次葬时旧冢一切不劳惊动,这是再好不过了。还有一件是你二叔自出意匠:他在双冢前另辟一小院子,上盖以石板,两旁用新灰炼石,墙前面则此次用砖堵塞,如此则今次封圹之后,泥土不能侵入左冢,将来第二次葬时将砖打开,葬后再用新灰炼石造一堵,便千年不启。你二叔今日已将各种办法,都详细训示思忠,因为他说第二次葬时,不知他是否还在,即在也怕老迈不能经营了。所以要你们知道,而且遵守他的计划。他过天还要画一圹内的图,将尺寸说明,预备你们将来开圹行第二次葬礼时用。你们须留心记着,不可辜负二叔两个月来心血。 工程坚美而价廉,亲友参观者无不赞叹。盖因二叔事事考究,样样在行,工人不能欺他,他又待工人有恩礼,个个都感激他,乐意出力。他说从前听见罗素说:中国穿短衣服的农人、工人,个个都有极美的人生观。他前次不懂这句话怎么解,现在懂得了。他说,住在都市的人都是天性已漓。他这两个月和工人打伙,打得滚热,才懂得中国的真国民性。我想二叔这话很含至理,但非其人,也遇着看不出罢了。 二叔说他这两个月用他的科学智识和工人的经验合并起来,新发明的东西不少,建筑专家或者还有些地方要请教他哩。思成你写信给二叔,不妨提提这些话,令他高兴。二叔当你妈妈病时,对于你很有点怄气,现在不知气消完了没有。你要趁这机会,大大的亲热一下,令他知道你天性未漓,心里也痛快。你无论功课如何忙,总要写封较长而极恳切的信给二叔才好。 我的祭文也算我一生好文章之一了。情感之文极难工,非到情感剧烈到沸点时,不能表现他(文章)的生命,但到沸点时又往往不能作文。即如去年初遭丧时,我便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这篇祭文,我作了一天,慢慢吟哦改削,又经两天才完成。虽然还有改削的余地,但大体已很好了。其中有几段,音节也极美,你们姊弟和徽音都不妨热诵,可以增长性情。 昨天得到你们五个人的杂碎信,令我于悲哀之中得无限欢慰。但这封信完全讲的葬事,别的话下次再说罢。我也劳碌了三天,该早点休息了。 民国十四年十月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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