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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宜讲求法律之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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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二十四年 法者何?所以治其群也。大地之中,凡有血气者莫不有群,即莫不有其群之条教部勒。大抵其群之智愈开、力愈大者,则其条教部勒愈繁。虎豹,天下之至不仁者也,而不闻自噬其同类,必其一群之中,公立此号令而不许或犯者也。何也?以为苟如是,则于吾之群有大不利也。此其理至简至浅,而天下万世之治法学者,不外是矣。其条教部勒,析之愈分明,守之愈坚定者,则其族愈强,而种之权愈远。人之所以战胜禽兽,文明之国所以战胜野番,胥视此也。古之号称神圣教主,明君贤相,劬劳于席突,咨嗟于原庙者,其最大事业,则为民定律法而已。孔子圣之神也,而后世颂其莫大功德,在作《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有治据乱世之律法,有治升平世之律法,有治太平世之律法。所以示法之当变,变而日进也。秦汉以来,此学中绝,于是种族日繁,而法律日简,不足资约束。事理日变,而法律一成不易,守之无可守,因相率视法律如无物,于是所谓条教部勒者荡然矣。泰西自希腊、罗马间,治法家之学者继轨并作,赓续不衰。百年以来,斯义益畅,乃至以十数布衣主持天下之是非,使数十百暴主戢戢受绳墨,不敢恣所欲,而举国君民上下,权限划然。部寺省署,议事办事,章程日讲日密,使世界渐进于文明大同之域,斯岂非仁人君子心力之为乎?《春秋》之记号也,有礼义者谓之中国,无礼义者谓之夷狄。礼者何?公理而已(以理释礼,乃汉儒训诂。本朝之焦里堂、凌次仲大阐此说)。义者何?权限而已(番禺韩孔庵先生有《义说》,专明此理)。今吾中国聚四万万不明公理、不讲权限之人,以与西国相处,即使高城深池,坚革多粟,亦不过如猛虎之遇猎人,犹无幸焉矣。乃以如此之国势,如此之政体,如此之人心风俗,犹嚣嚣然自居于中国而夷狄人,无怪乎西人以我为三等野番之国,谓天地间不容有此等人也。故今日非发明法律之学,不足以自存矣。抑又闻之,世界之进无穷极也,以今日之中国视泰西,中国固为野蛮矣;以今之中国视苗、黎、猺、獞及非洲之黑奴,墨洲之红人,巫来由之棕色人,则中国固文明也;以苗、黎诸种人视禽兽,则彼诸种人固亦文明也。然则文明野番之界无定者也,以比较而成耳。今泰西诸国之自命为文明者,庸讵知数百年后,不见为野番之尤哉?然而文明野番之界虽无定,其所以为文明之根原则有定。有定者何?其法律愈繁备而愈公者则愈文明,愈简陋而愈私者则愈野番而已。今泰西诸国,非不知公之为美也,其仁人君子,非不竭尽心力以求大功也,而于国与国、家与家、人与人,各私其私之根原,不知所以去之,是以揆诸吾圣人大同之世。所谓至繁至公之法律,终莫得而几也。故吾愿发明西人法律之学,以文明我中国,又愿发明吾圣人法律之学,以文明我地球。文明之界无尽,吾之愿亦无尽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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