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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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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好久的话?” “闹了三四天了。” “怎么茶铺里还没听见人说?” “知道内情的尚只是少数上等社会的人,并且相约过,事情没有成熟之前,不忙传出去,免得发生意外。所以普通人都还在黑暗里头。” “该不会是谣言吧?老赵这个人谈何容易就‘推位让国’。” “绝不会是谣言。我们幕僚处从前天起,几乎没人去办公事了。虽然尚不像筹防局那样闹到明文撤销,可是十月份的薪水,已经提前致送。并且五福堂连天会议,只等条件商量停妥,这锅盖就会揭开的。换句话说,新政府——他们叫军政府,便会成立。可惜我两天都没进去,不然,定会知道好多事情。” “你哥子为啥不再进去呢?” 黄澜生微微笑道:“我进去作么生?难道还去给它送终不成?嘿,嘿,何况……” 吴凤梧默默地抽了两袋福烟,然后把纸捻闭熄,把水烟袋放下,端起盖碗茶喝了两口,说道:“四川都在闹独立,想来,四川以外,更不成名堂!” “那何消说!恐怕二十一行省中间,四川是最后独立的了。” 吴凤梧猛然省悟道:“原来如此!那就无怪乎老赵非‘推位让国’不可!老哥,真想不到,我们这些人公然及身看见了改朝换代!只不晓得身登九五的这个新皇帝,是哪一位豪杰?” 黄澜生摇头说道:“不知道。想来总是革命党坐天下了。” “我们这里是哪一个出头来当……怎么说呢?总不会再叫总督吧?这个新的……” “当然不能再称总督。仿佛叫作什么都督……” “总督——都督,只换一个字……这不管它。是哪一个来当都督呢?” “也还没有定准……” 第八章 奇离的独立条件(三) 十月初三日这天上午十点钟左右,由赵尔丰许可,由吴钟镕、周善培的牵线、怂恿,一小群半忧半喜、半信半疑的绅士,穿戴着长袍马褂、官靴小帽,来到扎满巡防军、俨然军营一座的制台衙门五福堂。绅士中知名的,有高等学堂总理周凤翔,有通省师范学堂监督徐炯,有绅班法政学堂监督邵从恩,有商务总会总理廖治,有前任协理、现任商董、兼昌福印刷公司总经理樊起洪。此外还有几个在争路风潮中没有沾染过一星半点的绅士,其中就有督署政务会议议绅陈崇基。铁路公司方面,只有一个驻蓉总经理曾培,称为代表民意的咨议局方面,也只有一个罗纶。什么官衔都没有、以纯粹绅士资格来参加的有两个人:一是留学日本,回国后得过法部主事,平生最为服膺梁启超,甚至写起文章来都胎息《新民丛报》的邓孝可;一是被誉为“天下翰林皆后辈,蜀中名士半门生”的八十岁老翰林伍肇龄号崧生的。 等到伍老翰林颤巍巍地右手持杖,左腋被人搀扶着,走到会议桌前时候,赵尔丰也偕同一些重要的文武僚属,滴滴橐橐从侧门上走出。 赵尔丰身穿一件一裹圆袍子,上罩一件对襟马褂,脚蹬方头粉底官靴,头戴青缎硬胎平顶,顶上绽一枚大红橘子的瓜皮小帽。文官,如四司二道(其中于宗潼是成都府知府兼署巡警道,所以这里便不再提成都府),文官而兼任武职,如督练公所里的兵备处、参谋处、教练处三处总办,如管理全省巡防军的全省营务处总办。武官旧制的,如全省提督军门;武官新制的,如陆军十七镇统制官和其下的两个协统、五个标的标统等,也一样的穿戴着长袍马褂、官靴小帽。 光从服制上看,今天这场会议便不寻常。 更不寻常的是,当大家打过招呼,绕着一张铺有白竹布的绝大会议桌坐定后,没等神色抑郁的赵尔丰开口,那个在瘦脸上挂了副鸽蛋大小的钢边近视眼镜,唇上蓄有两撇不浓不淡的黑须的徐炯,先就从座椅上站起,习惯地用着他那向学生讲述《传习录》的音调,向坐在当中的赵尔丰说道:“在开会之前,鄙人有几句不知高低的话,要先陈明一番,不知季帅能允准否?”看见赵尔丰点了点头,他便朗朗说道:“鄙人要陈明的,首先是,今天来到这里的绅士,无论出自何界,季帅谅都熟知,鄙人可以断言,全是负有乡邦重望的正人君子,其中并无一个如端大臣所申斥的好事生风的青年后生。其次是,这些绅士,大抵爱国爱川,求治心切的分子;有的更是赋性拙直,没有好多涉世经验。所以发言时候,或则声情激越,或则措辞不当,甚至于有不宜言,有不应问的地方。举凡这些,都希望季帅能够曲予谅解,勿遽加以声色。那么,今天这个会议,才不同于往常那些会议,庶几乎有圆满结果。鄙人要陈明的止此二层,想来季帅不以为不然吧?” 未等徐炯坐下,赵尔丰便已和颜悦色地点头说道:“徐先生的话,实获我心。今天这个会议,原来就在集思广益;况乎事到而今,还有什么可以顾虑之处?各位先生畅所欲言可也!” 既开了场,于是廖治、罗纶、曾培、樊起洪、邵从恩一班人,都先后起立,单刀直入地提出了好些问题。有的问目前京师情况如何?朝廷是不是尚安然无恙?有的问武昌是否仍为革命盘踞?传说荫大臣兵败,确否?传说袁蔚帅南下,真乎?有的问二十一行省中已有十余省宣告独立,成立了军政府,是谣言,还是实有其事?有的问何以商界方面都有函电传述种种,而督院迄无官报发表,是何情弊?有的人简直露骨地说:“据天主教堂,耶稣教堂传出的消息,都说京师已经失守,革命党黄兴已经入了宫门。即因督院过于保守秘密,许久没有京电交出,以致人心惶惑,谣言蜂起。请问季帅,这些流言,哪些是实?哪些是虚?诚如季帅适才所谕:‘事到而今,还有什么顾虑?’那么,即请季帅把真相宣布一下,以正视听,可乎?” 所提问题,事前本有洽商。即是说,某些可以当众问,某些不宜当众问,只能在促膝谈心时候再问再答。但是一经发问,大家的情绪就变了,你提一句,我提两句,越提越多,越问越细致,越刁钻,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势。直到赵尔丰攒眉蹙额,长叹一声说道:“各位所闻,全都实在啊!”而后大家才悚然以惊,默尔而歇了。 赵尔丰继续哆嗦着嘴唇(毋宁说抖颤着须子)说道:“不特此也,我现在还可告诉各位一件消息。十天内外,有个朋友从省外拍来一封密电,说摄政王爷由奉天通饬各省,其中有这样几句:‘京师失守,余仅以身免。各省督抚,世受国恩,各保疆土,以固国脉可也!’这真是天降鞠凶,我们当臣子的,还有什么话可说!” 赵尔丰满面恓惶,从垮眼角上,居然挂下了两行热泪。只不知道他这泪,是为清朝而垂,还是为他自己而垂?没人问他,他自己也未表白,当然遂成为无从稽考的疑案! 恰恰这一天的天气也坏。从黎明前就下着蒙蒙细雨。五福堂开会时候,雨丝住了,但那灰扑扑的云幕却越发阴沉。本来是上午,光线昏暗得很像黄昏,以致廊广檐深的五福堂内,几乎要点上保险洋灯了。 四下死静,赵尔丰兀自抹着眼泪。那样一个杀人如刈草、连睫毛都不眨一眨的刚强老头子,当着一众绅士和僚属,竟会像小娃儿一样啼啼哭哭,无论什么人看来,都感到不是味道。 与他觌面对坐的伍老翰林,本是一个善哭老人。从五月二十一日保路同志会成立那天起,他差不多每会必哭。经他一哭,许多人都被激动起来。可是此刻看见赵尔丰流泪,他反而无动于衷似的,张开缺牙少齿、而唇上只稀稀有几茎白须的口,白发萧疏的脑袋在瘦而多筋的项脖上不住摇摆,很似铜丝扭的玩具一样。 坐在赵尔丰左边的布政使尹良,虽然勾着头像是在想心事,但红润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 坐在他右边的提督军门田振邦,颇不安静,两道浓眉时而撑起,时而放下。 盐运使杨嘉绅轻轻站起来,越过几张椅子,走到赵尔丰身边,凑着耳朵叽喳了几句。 赵尔丰点点头,把摆在面前的一本卷宗展开,拿出一张誊写清楚、字迹颇大的电报纸,递与坐在斜对面的周凤翔道:“这是九月二十日接到的上谕,差不多也成为最后一道上谕。大家可以传观一下。” 其实用不着传观,大家早已风闻,就是那道钦命端方于岑春煊未到任前,署理四川总督,赵尔丰毋庸署理;并饬其迅速交卸之后,即回川、滇边务大臣住所,毋得延误的上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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