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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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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江县同志会会长兼团防总局团总曾少卿连忙应声说:“吴统领大概不来了。” 张尊插嘴问道:“为啥不来?我默倒他只是来迟一步罢咧!” 曾少卿摇着头说:“原因不知道。” 孙泽沛一面让大家围着大八仙桌子坐下;高背椅不够,临时由手下的弟兄伙端来几张大方凳;一面向顾天成说道:“顾哥也到红牌楼去接过仗吗?” “没有。”顾天成和这些有名大爷们平起平坐来开会,在他平生,算是第一次。他虽然为了闹同志会曾在省城铁路公司进出过,也曾参加过铁路公司的会议,也曾和郝又三等人吃过茶,喝过酒,一句话没完,他顾天成只管见过世面,上过台盘,但今天和这么多袍哥大爷坐在一起,到底感到一些拘束。因此,他顿了一顿,才接说下去,“因其同志总会给我的紧急传单是叫我到东门外去的。” 张捷先正长伸手臂用一根纸捻把叶子烟咂燃,便道:“好啰!你哥子既是到东门那头,我们就先听听牛市口开火情形。听说牛市口打得比红牌楼还糟,你们团防丢的人不少呀!” 曾少卿抢着说道:“不,红牌楼比牛市口糟。他们牛市口的团丁着官兵逮走的,才几个人,到底还把官兵打退了……” 孙泽沛把点水烟的纸捻在自己眼面前摆了摆道:“曾哥子,等一下你再细谈好啦。”他随即用下巴向顾天成一指:“还是你先来吧。” 顾天成用手指把坐在上首的秦载赓一指道:“接仗的事,你们问秦会长。我因其要避开凤凰山,绕了一点路,比及带起团丁走到赖家店,听说牛市口的仗已打过了,我便没有前去,只算跑了一趟冤枉路。” 众人的眼睛又转到秦载赓身上。 秦载赓是华阳县中兴场的粮户。这时还没人晓得他是同盟会会员,只知道他在中兴场办团,同时也和顾天成一样兼着中兴场上保路同志协会会长。七月十五日省城逮人杀人的消息,在夜里下大雨时候,他已经知道。那时,他还不晓得该如何办。到十六日,忽然从河里捞到曹笃放下去的木牌。再一打听,上游的中和场、旁边的石羊场儿处的团防局同志会,都接到紧急传单,叫把团丁带由东门进城去救援被逮去的蒲先生、罗先生。他想了想,借此闹起事来,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当夜便叫传锣齐团,天明前,就沿河而上。走到中和场,又会同中和场的团防,一直走到琉璃厂。听说前面机器总局有兵驻守,他和中和场带队首人一商量,从小路绕到牛市口,不想大面铺一带正东路和西河场、赖家店一带北东路的团防已同城内开去的官兵开了火,而且败下阵来。 这时,他挺起胸脯,比画着手势说道:“我才走过关帝庙,就远远听见牛市口那一头闹震了,土枪洋枪打成一片。我催着弟兄伙开小跑冲去。离牛市口还有半里光景,枪声没有了……” 贺明钦首先嗯了一声。巫发祥把抹着小胡子的手朝膝头上一按,惊惊张张抢着问道:“枪声咋会没有了?” 刘荫西不由笑了起来,黑糁糁的宽皮大脸上显得满是皱纹,说道:“有啥稀奇,仗火打煞果了嘛!”他又掉向秦载赓问道:“枪声响有好久,你估计过没有?” “我估计过,大约不到半竿叶子烟。” 顾天成插嘴道:“噢!才这么一点时候。那么,赖家店的人咋个说是打了两三顿饭?……” 孙泽沛正抽出水烟哨来吹烟蒂,遂把烟哨在桌边上啵啵啵地磕了几下,说道:“大家不要打岔他!……秦哥子,你讲下去好了。” 秦载赓把瞪得圆圆的眼睛眯了眯,说道:“我那时也狐疑了一下,并不懂得是仗火打煞果的情形,我还是带着弟兄伙朝前跑。大约才跑有十几丈远,就见牛市口那头奔出无匹其多的人来,吵吵闹闹,活像散了戏的样子。有的手上还拖着家伙,有的人就只捏起两个锭子。看见我们,又插手,又喊叫:‘去不得!粮子上的炮火扎实得很!我们林团总都带了花了!’跑得像潮水一样,抓不住一个人问话,冲也冲不过去,颠转把我的弟兄伙冲散了不少。我只好把我的弟兄伙团在一块干田里,等奔跑的人稀疏一点,我又才督着我的弟兄伙冲进场去。” 也是一张黑脸、并且眉毛很浓、眼角业已牵线、皮肤比任何人都粗糙的张熙,听得很是出神,猛地把一只拳头在自己大腿上捶了一下道:“好的!叫我来,我也要冲他娘的一阵的!” 顾天成道:“秦团总,那么,你是接了仗的了。” 秦载赓笑了笑道:“接啥子仗哟!……等我走到上场口,上千数的人都差不多跑光了。他们街道很熟,四面八方地跑,一些羊角叉、梭镖、杆子倒丢了一街。上场口的栅子也关上了,不见一个官兵。我问了问场上的人,说是官兵才走到大田坎,这边就把明火枪啦,抬炮啦,不管打得着打不着,就一齐掀了出去。官兵那边也还了几阵枪,都是九子快枪,说是若不得亏房子墙壁挡一手,不晓得要打死好多人。就这样,也打伤了几个人,听说官兵扑到场口上,还逮了几个拿刀叉的团丁……不过,我那时毫不撤火,拨开栅门就朝大田坎跑。仍旧没见一个官兵,空落落的一片大田坝,只有一条石板路。牛王庙的街栅已经关闭。我只好对紧牛王庙那头放了几抬炮,又放了几响明火枪。好久,那头都没动静,想来官兵已经退过紫东楼。这时节,牛市口场上只剩下我的弟兄不到一百人,中和场的团丁早已跟着别地方的团丁跑走了!”他叹了一声:“唉!这样的乌合之众,咋能真正用来打仗呢?”他又掉向曾少卿说道:“你说红牌楼打得比牛市口还糟,不见得吧?” 曾少卿摸着红通通的油汗脸道:“唔!照你这样讲来,两边好像差不多啦。但是红牌楼这面的损失,到底要重些,他们昨天告诉我,光是着巡防兵打死的便有二十多人,伤的三十几,逮去的是十三个。你感叹我们的团防是乌合之众,打不得仗,我也是这样想法。所以我一听见孙大爷和几位郫县、灌县的大爷们都约定今天在这里聚会,等不得我们县中的吴庆熙大爷,我便先赶了来,把我们的经历跟他们谈一谈。一则,你们的弟兄伙都是练过武的,动过真刀真枪来的,有胆量,有气力;二则,你们大爷们又都见过阵仗,懂得兵法调度;这回上省同赵制台对敌,援救蒲、罗几位先生,依我的愚见,只有依靠你们各位大爷的了。”他跟着又向郫县几个绅士,尤其面对着团防总局团总贺明钦说道:“各位看我这样说法,对么不对?”他又车过来对顾天成、秦载赓说:“你们二位的见解恐怕同我差不多吧?……嗯!一定差不多的!不然的话,为啥也在这个时候奔到这里来呢?” 孙泽沛抬起头把大家看了看,正待说什么,蒋淳风恰好跟着邝管事跨门而入。 张尊将他向众人介绍后,单独对孙泽沛说道:“孙哥,刚才曾会长那番话,你哥子有何高见?” 孙泽沛把一双暴鼓鼓的金鱼眼睛转了几转道:“高见低见,刻下还不忙说。莫问曾哥,红牌楼那一仗,你在不在场?” “哪有不在场的!因为双流县同志会会长向迪璋专人飞函来要我去,温江各场团防几乎全都开去了,我咋个不去呢?不去,岂不叫大家见笑?” “那么,红牌楼的情形请你讲一讲。” “对!我讲……” 七月十六夜里,双流县半个县的团防,和邻近双流几县如温江、新津、华阳、郫县、崇庆州的部分场镇上的团防,差不多有两三千人,都拿着刀、叉、梭镖、明火枪、抬炮等武器,从四面八方、大路小路,集中到双流县城和簇桥。双流县知县得到消息,自知没法抑止,只好写上告急禀帖,漏夜专差上省禀告给藩台和制台。四十里距离,不到三小时,尹良和赵尔丰已经晓得双流境内聚集不逞之徒数万人,将有扑向省垣之势。 到十七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夜来下的小雨还正霏霏微微没有全停,在双流县城内外过夜的团防,已经成群结队,随着带队的首人,——不管是乡约、保正,不管是团总、团正以及队长,一般都叫作首人。——向前移到簇桥;在簇桥过夜的,就向前移到红牌楼。其中一队簇桥本场的团防,更前进了七里,作为全队的先行,一直撑到武侯祠。 这一小队的队长是双流擦耳崖的袍哥曾黑骡子。这人在簇桥做了几年蚕丝生意,不但在簇桥落了户,并且暗暗地在簇桥立了码头。因他为人豪爽,又有气力,给人帮忙,除了口还有手,人缘很好,当簇桥开办团防,他便被推为队长。 一到武侯祠,黑骡子把手下二百多人分成两部:一部扎在大路上,一部扎在武侯祠的山门内外。另外派了两个人,什么家伙都没带,装成普通人样子,背包打伞,到前头街上去做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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