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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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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琯把头两摆道:“这也算深奥吗?只能说章法太乱,理路不清。这等人不会做出好文章来的!” 黄澜生道:“说不定这么一恐吓,伯英、梓青他们吓破了胆,争路风潮因而平息,也未可知。” 韩同书道:“如此说来,今天这种忽阴忽晴的办法,或者是谋定后动的一种手段?保翁先生,你看如何?” 徐琯正在低头沉吟,忽然又是一片呼号声音从远处传来。 大家一怔。 徐琯仰起头来,望着越来越阴黯的天空道:“是什么声响?很像海宁的秋潮!” 黄澜生映着眼睛道:“莫非五福堂的会又发生了变卦,又把座上客当作阶下囚捆绑了起来?” 徐琯道:“绝非,绝非。这声响好像从遥远的空中传来,而且好像是成百成千的人在吼叫。” 蹇小湖接着唔了一声说:“保生先生的话一点不差。你们听,声音多雄壮!多洪大!当然不在近处,也不是少数人的喉咙所能凑成的。” 这一次大家都奔出房门来了。一条漫长的走廊全是人,是各科同寅。每个人都张张致致地你问我,我问你:“老哥,又出了什么事啦?……不要紧吧?……这号叫声音在衙门内?还是在衙门外?……” 起初的确像在衙门外。有人说:“这里离衙门外有多远,还隔了多少重房屋。如果人在衙门外叫喊,声音传在这里,那可得多少人呀!”“就是人多啰!准定是成群结队的。”“成群结队的人聚在衙门外面叫喊,却是为何呢?”“谁知道?” 到后来那吼叫声越高了,越近了,反而听不出节奏,只是乱糟糟地一片,哪里像海宁秋潮,简直是洪水时候川江里的滩声! 黄澜生凑着蹇小湖的耳边说道:“小翁,你阅历多些,可晓得这……这是什么……” “成群结队的人在叫唤嘛!” “何用再说。人在叫唤……这,我早知道!我要请教的,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要这样叫唤?” “听啰!这会儿很像闹进衙门来了!” 可不是!硬是闹进衙门来了! “到底是什么事啦?出去看看!” “别出去,危险!叫底下人出去打听一下好啰!” 连尤安在内,底下人早已不见人影。 几位老爷实在忍耐不住,都蒙着胆子,捏紧两只空手——有的捏着一柄折扇,便向夹道走去。 猛的一阵震撼心魄的声音:砰——砰!好像就在前头院子里响了起来。紧接着是尖锐得非常刺耳的怪声:嗤——儿!嗤——儿!遍空中乱飞。 黄澜生从没听见过这种声响,正自惊疑:既然是在放火爆,如何又拖上那种怪难听的像把什么东西撕破了的尾音? 蹇小湖不由一手蒙着脑顶,一手挽起黄澜生,屈着腰腿回头就朝房里跑道:“快快躲进来,洋枪开火啦!” 幕僚当中晓得洋枪厉害的人都躲进房里去了。仅只不多几个在兵营里当过文职差事的人,还嶷然留在走廊上,侧着耳朵在留心那枪声的方向。直到有几颗乱飞的子弹,带着呼啸声低低地打从檐口边飞过,他们才抱着头奔进房去。这里面,就有那个陆军科参事兼法科参事徐琯。 第一章 流血前后(三) 洋枪声一响,人的吼叫登时就听不见了。 洋枪声继续砰——砰、砰——砰了好一会儿,方没有适才那样繁密。但是历历落落地东响一下,西响一下,还延长很久。并且听得出来,近处枪声少些,远处枪声多些。 尤安又气嘘嘘地出现在房门口。这一回和前一回完全不同。前一回是一脸扬扬得意的神态。这一回,不但面无人色,两只眼睛还大睁着没一点光彩;上下嘴唇白得像两片纸,没有阖严,并且不住地抖颤。站在房门口,很像一个被炸雷震憨的人。 韩同书大为惊诧道:“尤安怎么了?” “老……爷!”眼珠转动了几下,好像鼓足大劲,尤安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看见……打死人!” 房间里的三个人全像安有弹簧似的,一下都从各人的座位上惊跳起来道:“?……在哪儿?……是谁打死谁?” 蹇小湖看见尤安连连舔着嘴唇,还一时说不成话,遂把自己斟满了没有喝的一杯新毛茶递与他道:“莫着急,定定神,把嘴润一润再说……唉!我那蒋福呢?本来同你一道出去买东西的。你回来这么久,他连人影都不见,真靠不住喽!” 黄澜生摇头叹道:“不管怎样,蒋福到底还在服侍你。我那罗升,却糟糕透啦!从罢市那天病倒,恰好到今天半个月还起不得床,不惟不能服侍人,还要人去服侍他,这又如何说哩!” 不等尤安把茶喝完,他接着又说:“尤二爷,这下该可摆谈了吧?到底是一回什么事,会把你吓成这样?” 尤安把茶杯用开水涮了涮,然后恭恭敬敬捧去放在蹇小湖的签押桌上。舒了口气,脸颊已经泛上红色,嘴唇也不再哆嗦了,说道:“怎么不吓人呢?黄大老爷你想嘛,好端端的一伙年轻小伙子,还正活活泼泼、有声有气的,突然一排枪子打去,哪里还像人,简直就是江边上的芦苇草!……也不像。芦苇草虽然被波浪冲倒了,它还能竖立起来,只要波浪一过……人,实在连芦苇草都不如。这边的枪声一响,那边……其实还不到五丈远,黄大老爷,蹇大老爷,你们闭着眼睛想一想,对面的人,哪一个你没看清楚?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张开口,连牙齿连舌头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这样的活人,一下就应声倒下!……倒下就倒下,连跳动的影子都没有!……就算作死啦!……哎哟!哎哟!我真想不通,看起来那么结实的人,铁棒都禁得住的,怎么!一颗连小指头还不够大的枪子刚一钻进身体去,便一声不哼地倒啦!……死啦!血也不多,只那么一小摊,不过一只鸡的血。” 蹇小湖道:“尤二爷,你到底在讲故事呢,还是在讲死生之理?”韩同书道:“尤安就是有这么迂!老爷们着急要晓得的事,你偏不说,说了一长篇,全是大而无当的道理。其实谁要听这些道理?谁又不明白这些道理?不要再说这些空话了,老老实实把你刚才看见的,扼要讲一讲好喽!” 尤安红着脸皮应了几声“是”,说道:“是这样的。我一听见人声呐喊,老爷们还在研究,我就跑了出去。因为要躲开去五福堂的过道,便绕了一个大圈。等我走到大堂,嚯!一片那么宽大的地方,几乎挤得插不下脚。一看,全是丘八副爷,赶外面排队的是巡防营,里面是卫队,四角四隅、边头边脑才是像我们这些闲杂人。公案的前后左右是穿靴顶帽的大人们,一大群,赵大帅好像也在里面。营务处田大人、兵备处王大人、参谋处吴大人、臬台周大人、巡警道徐大人都站在两边。藩台尹大人、陆军统制朱大人、劝业道胡大人,还有衙门内的一些大人,都伴着四少大人站在公案前头。光看那阵势,就叫人感到眼前的事情不比寻常……那时节,远远地看见仪门外面一大堆人要朝里走。一队丘八副爷,不晓得是巡防营,是陆军营?——有陆军,大堂下面两廊和空坝里便是两列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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