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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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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请了病假,昨天带病赶来,轿子抬到舍亲家里,足足养息了一夜,吃了一剂药,今天才强勉支持了来。如其再累半天,恐怕病要翻。”他说话之时,故意装得精神不够的样子,甚至连端饭碗的手都有点颤。 林同九抢着说道:“我首先就不答应。都是大家举出来的,你一个人装病不去,好头的事!” 彭家骐也道:“铁路公司,你比他们两个都熟些,怎好说不去的话!……” 陆学绅把第三碗饭添好了,才说:“又走得,又吃得,也不算大病。许你夜里开会报告之后,再回黄家去吃药。现在端公着我们打垮了,学堂大门随我们进出,秦稽查也不要我们的请假条子了。” “其实我还没报到缴费哩。” 林同九道:“那么,更好了。你就读通学,同我一样,只在这儿搭一顿午饭,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多自由!” 第九章 这才叫作风潮(三) 四个讲堂,已有三个讲堂在上课了,就只第三班别致,学生都到齐了,都坐在各人的座位上了,教习还没有来。 学生们坐不住,有几个爱玩的小伙子便跑到院坝里练习足球,也有三四个在拍毛毽,把正在上课的学生都勾引动了,有好几人溜出讲堂来参加。 楚用遂问同座的雷清士道:“这样闹法,不怕监学来干涉吗?” “哼!干涉?他们敢!告诉你,这学期连讲堂缺席都不打了。” “怎么一下这样松了?” “晓得是怎么的!有人说,端公在暑假中间肯到铁路公司去,看见大家都在反对专制,他大概有点害怕了。” “是王文炳说的吗?” “不是,是郝博物说的。” “郝又三来上过课了吗?” “上星期五才来过。其实正经教科书没念上半页,一点半钟的时间都在摆谈争路风潮。也为了他的怂恿,所以我们的同志会才能够在今天成立。” “哦!原来如此……他是怎么怂恿的?” “也说不上怎么怂恿,就是叫我们不必再有啥子顾虑。他说,这学期的办学人都和上学期不同了,对于学生的要求,他们不敢再压制的。临到下讲堂时,还说,有啥子事情,如其监督不答应,还可以去找教育会,或者同志会解决。他说,学生们才是学堂的主人翁,叫我们不要放弃主人翁的资格。” “咦!看不出那么个温文尔雅的人,也会说出这样的激烈话……那么,我们今天倒应该告诉他一声,说我们学堂的同志会成立了。” “当然啰!所以陆学绅已经在稽查室门口等着,就是要在上讲堂之前……” 但是陆学绅却独自一人慌慌张张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还没有走进讲堂,便大声吆喝起来:“郝博物有信,罢课啦!……罢课啦……” 登时全个讲堂都闹动了。 陆学绅已经高高站在讲台上,念着那封信道:“启者,股东会顷已议决:政府信奸逼民,人民呼吁无门,只好全川农人罢耕,商人罢市,工人罢业,学堂罢课,以资抵制!鄙人系股东一分子,自应遵守决议,不再前来上课!希即转告第三班学生,勿候!并希代向致平监督达意!此致……” “啊嚯!罢课啦!”几乎像喊号子似的,从三十多张嘴里进出了这一声。 陆学绅还在喊叫道:“还有油印单子哩,要不要念?” 已经没人理睬,正都由两道门中,一面吵闹,一面朝外面跑。 这一下,正在上课的三个讲堂也空了。 陆学绅立刻找着楚用、乔北溟、林同九,说道:“光是罢课倒没什么。我们哪一年不罢一两回课?可是罢耕、罢业、罢市,那就厉害了,我看这中间一定有原因。你们好不好提前到铁路公司,找着王文炳问一问。将就商量一下,罢课之后,我们应该做些啥。” 林同九道:“难道你就不去吗?” “我怎么好走!一份通告、一份宣言、一份章程,你们想想看,像谭志和笔下那么迟钝,能一个人搞得出来吗?” 林同九道:“我先说清楚,楚用、乔北溟先走一步去铁路公司,我要回家看一看,随后才能去。” 楚用首先反对说:“不行!吃饭时候,你说我检头,现在你先检起头来了。” 小胖子把小眼睛鼓得像两枚小铃铛道:“你真是一个长在梦中的楚襄王!我起先说你检头,因为你完全不想去。而今,愚下并非完全不想去,只是回去看看我们的铺子关了门不曾。如其没有关门,我好叫他们赶快罢市。这还不是为了同志会的事!” 乔北溟做了好人道:“走,走,让他耍点小狡猾好了。总而言之,成都儿的脾气……” 他们走到铁路公司,不过才一点多钟,大门内外已经人声鼎沸。楚用模模糊糊记得文牍部的地方,认定王文炳一定在那里,遂领着乔北溟,从人丛中挤向东侧院去。 东侧院人也不少。虽然不至像院子外面那样潮来潮去,但要在乱嘈嘈的人堆中间去寻找一个熟人,还是不很容易。他们却碰上了机缘,正在东张西望时,忽然看见郝又三穿着长衫,急急忙忙打从外面进来。 乔北溟不是第三班学生,没上过博物课,因为肯在教员休息室走动,倒认得郝又三。他忙把楚用一拉说:“那不是你们的博物教习吗?” 郝又三已经走拢了。遂向楚用说道:“接到我的信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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