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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周孝怀连忙挥着两手说道:“老先生!老先生!众位股东先生!少安毋躁,听我一言奉告,好不好?……”

  两个会长和蒲伯英、罗梓青一干人,也帮着摇手出声气说:“大家雅静一点,听周大人说几句!……”

  周孝怀拿眼睛把会场一扫,立刻感到今天确实不比往常。每一张汗脸上都摆出一种不好惹的神气,心里先就有几分怯。寻思:赵季和特特要他同着胡、徐二人前来,原来是有预见的。看起来,今天这个差使并不是什么好当的差使。要是栽了筋斗,岂不落得叫人笑话?

  他毕竟能够镇定。想了想,还是使出他急脉缓受的手段来:

  “唉!众位先生,赵季帅还不是和大家一样,对于邮传部这种不待股东大会决议,就越权提取路款,也非常愤慨的。因为邮传部之越权,眼目中固然没有我们四川股东,然而事前并未和地方官吏商洽一下,他的眼目中更没有负一省之责的大臣……赵季帅说来,像这样可有可无的四川总督,他实在不愿再负虚名而受实害的了。赵季帅决意要辞官告退!……”

  他再把会场扫一眼,所有的汗脸上依然是那样气愤愤地,简直找不到一丁点他所希冀的惊愕神情。

  他怔了怔,才待再说几句动人的话,不料那个成都府学老教官蒙裁成已经叫喊起来:

  “赵大帅既然要辞官告退,那么,他正好无所顾忌!他正好为我们代奏出去!而且揭参盛宣怀欺君罔上,卖国压民呀!”

  “对呀!蒙老先生的话真对!”一片声音喊了起来,“我们一定要求他揭参盛宣怀!要求他代奏!……”

  中间还有人在这样喊叫:“赵大帅辞官不辞官,我们不管,我们只求还我们的路权!还我们的路款!……”

  周孝怀这时也满脸是汗,又挥着两手说道:“众位先生,少安毋躁!……赵大人说过,辞官告退容易,要他代奏揭参,却不能够……听我说完嘛!众位何必如此性急呢?……因为揭参一个人,必得想一想,拜折出去,能否生效?如其无效,不如不参。何况这等大事,也断非立时立刻便可决定。孔夫子也说过,再思可也……”

  “那么,要想多久?”众声嘈杂中,有人这样在提问。

  “不久,不久,两三天的光景。难道短短的两三天,众位都不能等待吗?”

  大家仿佛静了一静。

  朱叔痴一下跳到台上大声喊道:“诸君,也听我说两句!……周大人劝我们宽待两三天,我说,只要能够做到把路权路款还给我们股东,莫说两三天,就叫我们等候二三十天,我们股东也可等待。现在,我要请问周大人,还有胡大人、徐大人,你们有什么方法,能够担保把路权路款原封原样还给我们股东?如其你们不能担保,我说,不如恳求赵大帅发驾到这里来,向我们股东当面交代,岂不比你们间接传话好得多!”

  全场都拍起巴掌来,闹得比适才还厉害。

  一伙老头子又参参差差站起来吼道:“他不会来的!还是照我们说的,我们几百人都到院上去跪着哀求好了!”

  胡嗣芬、徐樾二人赶快分别走到会长和伍崧生几个老年人跟前去打拱劝告说:“到院上去,使不得……再作商量!……再作商量!……”

  周孝怀也有些心慌,一面寻思“要栽筋斗”,一面就半耍赖半求情地说道:“众位先生,安静,安静。姑且看在我周善培的份儿上,莫恁地着急……想我周善培自从在四川开办警察,最近几年又承乏商务局、劝业道,多多少少也为四川做了一些事情。比如川江水上交通,何等不便,我才定制了蜀通轮船。大家晓得,为了这条蜀通,我曾冒过多少险,费过多少力!又如四川蚕桑,要不是我提倡改良,把湖州的桑秧运来,把日本的蚕种买来,这几年的丝业,能够如此蓬勃吗?……”

  他本来还要表白一些成绩的,因为看见大家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尤其一伙老头子的缺齿脱牙的嘴唇都在动弹了,他才连忙掉转话头,书归正传地说:“一言蔽之,我对四川总有点小补吧?那么,看在人情上,你们就不能答应我稍缓两三天吗?……”

  他的话还没有落脚,会场里早就一片不大好听的声音,像煮稀粥样,沸沸腾腾地爆响起来:

  “好啰!好啰!你周大人对我们四川功德无量,别的不说,光是娼、厂、唱、场,就够你名垂千古啦!不过今天的事情,是关乎四川全省七千万人的生死,那倒不能拿来和你周大人一个人的德政混为一谈。而且你周大人一个人的功劳,也抵偿不得我们全省七千万人的损失啊!假使你周大人还想使我们四川人永远记住你的丰功伟绩,那么,便请你周大人同我们一道来保路。川路一天存在,你周大人的功德就一天不会泯灭,不然的话,哼!……”

  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太阳已经偏西,大家实在又疲倦、又渴、又饿了,因才答应仍由周善培、胡嗣芬、徐樾三人,再去恭请赵大帅发驾到会场上来当面交代。

  三个人坐轿走后,会长遂说:“看来还有些时候。大家都饿了,又不能散会,公司没有开火食,从外面买饭也来不及了,怎么办?”

  彭兰村道:“只好将就了,叫人去买一些鸡蛋糕和锅块来吧!”

  老年人牙齿不行,胃口不好,只能吃鸡蛋糕。年轻一点的人倒很喜欢白面锅块。有几个平日讲究口腹的人,如像郝达三,一面强勉咬着干锅块,一面在想:“要是有一碟家常胡豆瓣来蘸着吃,倒不坏!”

  下半天的时间过得好像快一些。大家在会场上的情绪,也没有在吃鸡蛋糕和锅块之前那么高亢。蒲伯英、罗梓青、邓慕鲁、张表方、颜雍耆、彭兰村几个人便挤到一处,商量今天这个局面应该如何结束。

  颜雍耆蹙着两眉说:“到这时候,赵季和还不来,似乎不会来的了。”

  蒲伯英道:“断乎不会来的。起初周孝怀来转圜时,就不应该再坚持要赵季和来,这一下,倒弄僵了。”

  彭兰村说:“那时,若果伯英或者梓青出来提一提就好啰!我们那时,真没想到会闹僵。”

  邓慕鲁道:“也还不十分僵……”

  蒲伯英问道:“何以见之?”

  “赵季和不来,周、胡、徐三人总要来回信。他们还是害怕我们拥到院上去,他们脱不了责任。等他们来回信,再看情况。要是赵季和答应代奏,就不说揭参的话,在我们说来,也算要求得遂。那时,大家起来安顿安顿,雍耆就宣布散会,拟稿。这样结束,满下得去了……”

  颜雍耆赶快说道:“设若赵季和仍然不答应哩?这怎么下台?依我看,十之九是不答应的。”

  张表方说道:“有啥……啥难下台!我们就老……老……实实拥到院……院上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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