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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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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难哩,当然很难,因为我们自古以来,就没有这宗法宝。但是仔细研究起来,却也不难。你想,我们现在举办的一切新政,比如咨议局,比如地方自治,比如审判厅,比如文明监狱,乃至学堂、邮政、铁路、电报,又哪一桩是我们中国的国粹?又哪一桩不是从外国学来的?这些新政都学到了,难道订定一部宪法,还有学不到的道理?说不定庆亲王所奏的大纲,就是那年五大臣出洋考察回来订定的底稿……唔!多半是的。” “那么,据世伯看,这部宪法是啥样性质的宪法?” “啥样性质?”葛寰中好像不大明白。 郝又三连忙说道:“我意思说,是君主立宪吗?还是民主立宪?” 葛寰中打了一个哈哈道:“你这话未免蛇足了!我们还是一个专制国家,怎么说到民主上面去?依我想,不但无二无疑是君主立宪,而且还一定本着日本宪法写的。老侄台,这道理你总晓得吧?” 郝又三也体会到当时一班讲维新人的想法。就他本人,也常是这样在着想:“学日本是最划算的,设若把日本的一切,拿到中国来翻个版,我们岂不也就是东亚强国了?……” 他遂连连点头说:“一定是!一定是!现在颁布的地方自治章程,就是如此。但是世伯看,设若我们有了宪法,革命党人赞成不赞成?” 葛寰中又是一个哈哈道:“依你看呢?” “依我看,”郝又三遂不由想到尤铁民,想到《民报》,想到《民报》上那篇《天讨》文章,想到《民报》同梁启超的《新民丛报》的笔战,但他不敢明白说出,只好迟迟疑疑地说:“……怕不会赞成吧?……” “这何待言哩!你想,他们成天叫喊的是啥?是平等,是自由,是流血,是排满!一伙破坏分子,生怕天下太平!老实说,在专制政体、政治没有改良时代,这样闹闹,倒还说得去。我不是说过,当其我在日本时,他们在上野公园精养轩开演说会,我也曾参加,觉得他们说的,倒还有道理。不过后来仔细一研究,才恍然他们别有怀抱,只是想把中国变成法兰西罢咧。法兰西是民主立宪国家,是信奉天主教的国家,虽然也是列强之一,可是同德意志、英吉利、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时这些君主立宪国家比起来,那就逊色多了。况且国情也不同。若要我们效法法兰西,首先就得丢掉我国孔孟之教,改奉天主教,其次就要丢掉我国的三纲五常,改遵平等、自由之说,这岂不可笑?然而那班破坏分子却不这样想,只想的是革命、排满。如今颁布了君主立宪宪法,国家只管从黑暗专制转到光明富强,可是大清朝还是大清朝,爱新觉罗当然成为中国万世一系的皇帝,你想,那些沉迷于法兰西民主政体的破坏分子,怎能甘心呢?” 葛寰中除了在上司面前,他说起话来,当然另是一个样儿,对于其他的人,尤其在发挥议论时,向来就是这样理直气壮得不容人回口,这是郝又三深知之的。并且他此刻也绝不想顶驳他。他觉得葛寰中说的,也有理由,有些还是他平日想不到的。 于是就由革命党又谈到上回在各客栈捉拿那六个人的事情。 葛寰中不禁笑了起来道:“又三,说到这上头,我真要佩服上宪的明察了。那时我还颇颇不平,以为我们在警界的人到底有点劳绩,为什么在逮人时,连我都不派。后来又只看见王寅伯得意扬扬,随时在上督院,随时在护院的签押房跑,我那时真正灰心。哪里晓得上宪之所以这样做,才是有用意的啊。别的不说,你看,王寅伯枉自挨了那场骂,连明保都没有得一个,煞果,也只调署富顺县缺,作为酬庸。其实,不出那场大力,还不是可以调济吗!发审局坐办黄德润是卫护那六个人的,并且骂过王寅伯,现在也补了江安县实缺。我这次调升涪州,明说是在警察总局著有劳绩,其实我明白,所谓劳绩,也只是指的那回事。你看上宪这样的处置,岂不高明之极,既足以遏止僚属的侥幸好事,却也嘉奖了僚属的弭乱持正,而且这中间还很有分寸哩。” “到底是啥子奥妙呢,要这样欲前且却的?” “这有什么难懂?上宪的意思,首先,是不要彰明较著地闹到京里知道该管地方也有了革命党人起事;其次,革命党人不比土匪,大抵都是上等阶级的人,同地方绅士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渊源,顶好的办法,是拿着就黑办,当成土匪办,设若要卖人情,那就只好光打炸雷,可别下雨。上回由于我们不懂妙窍,几乎弄得劳而无功,后来看见周观察的手腕,我才领会到上宪的用意,果然比我们当属员的高明。” 郝又三晓得他所说的周观察,必然就是他的老上司周孝怀。当然要问是什么手腕。 原来周善培有个学生,叫谢愚守,是富顺县人。那年三月,周善培由警察局总办调为商务局总办时,谢愚守被委为文案。谢是同盟会会员,据事后调查,革命党图谋在成都起事时,他确实主过谋。不过破案之前,他又确实因为母丧回了富顺,破案之后,他又确实回到局上。及至名册搜出,不但查得有他的姓名,并据眼线张孝先、吕定芳二人密报,他比余切的权柄还大,好像他才是头子。因此,在破案后不几天,王寅伯探确他已回到局上,便来邀约葛寰中同去商务局要人。葛寰中那时正在生王寅伯的气,不肯去,借口说周大人脾气不好,怕吃碰,其实也是真话。王寅伯那时正在风头上,当然以为周观察纵然风利,也断不敢包庇一个叛逆,葛寰中仅只由于老上司关系,不便同去罢了。 殊不知到局上见了周善培一详谈,周善培先就跳了起来道:“坏了!坏了!你既然晓得他是革命头子,为啥你要纵容他,不立刻来捉拿,却让他逃跑?”据说,谢愚守果然回局,但昨天就不曾见他吃饭,说不定闻风而逃了。周善培立即命人到文案房去探看,果无踪影,又亲身偕同王寅伯去搜查,衣箱中间虽搜得一些凭据,可是犯人确系昨天就逃走了。周善培很是生气,生一班底下人的气,为何谢文案无故离局不回,他们也不禀报一句;也生王寅伯的气,为何不趁他由富顺才回来时,便签差逮捕,而迟延到犯人逃走了,方来放马后炮。王寅伯反而受了一顿训。 “……你可晓得谢愚守是怎么逃跑的?” “照世伯说来,莫非……” “用不着明说啦!也是事后那班底下人告诉我,我才明白。据说,谢愚守在逃跑前,还曾招了一场骂。不过这场骂也骂得有趣,我不能不告诉你,你听啦!‘哦!你干些什么事?那么,怎么办?自行出首呢?逃跑呢?仔细去想一下!’哈哈!这才是聪明人不做糊涂事,公私两面,面面周到!” 郝又三也笑了起来。 又有客来了,郝又三起身告辞,吴鸿同他一道走了出来。 吴鸿一到街上,就连连向他道歉:“郝先生,平日我不认得你,不免有得罪地方,哪一天空了,定到府上来请罪!” “不要客气,一回生,二回熟,以前彼此都认不得,说不上得罪的话,既认得了,以后总有互相帮忙的地方。此刻到哪里去?” “回到舍母舅家去,就是住在伍家对门独院里的。郝先生今夜不到伍家去吗?” 说到伍大嫂,郝又三脸上总觉有点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会,方道:“今天舍间有点事,不能去。” “伍大嫂这个人性子真烈!前两次不晓得是郝先生的相好,在门口碰着,不免多看两眼,就把她性子惹发了,挨了一顿趸骂。郝先生见着,务望替兄弟疏通一下。” 已经快到东大街口,郝又三道:“我同伍大嫂倒没啥子关系,因为她一个儿子在我办的一个小学堂里读书,家事又不好,我和她不过是朋友,偶然有些来往罢了,说不上啥子相好。一则伍家也是正派人,她丈夫现正在巡防营里当着哨官,你不信,可以打听的。” 吴鸿不再说什么,要分手时才道:“明天是星期日,郝先生一定在府,我明天定来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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