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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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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葛世伯母叙说出来,才是前几天的事。有两个温江县乡坝老儿,是两亲家。听说劝业会办得比皇会还热闹,不觉动了心,两个人各揣了二百钱,就坐叽咕车赶到会场。游了半天,高兴得很,恰恰肚子饿了,便钻进聚丰园去。只说像乡场上的馆子,顶多吃二百钱就完了事的,不想一顿大餐连洋酒,吃下来一算,五块多钱。把两亲家骇坏了,先说堂倌欺负他们,后来竟大哭起来。闹到周道台晓得了,将两亲家喊去,数说了一顿,替他们给了钱,这场戏才下了台。 二小姐大笑道:“我代那两亲家想来,倒也值得,哭一顿,遭人说一顿,到底玩了阔了。葛世伯,你请我们去,该不要我们哭吧?” 葛寰中笑着站了起来道:“说不定哩!我身边还没有带上二百钱。不说别的,此地的茶钱就开不起了!” 大小姐赶紧把她那时兴的蓝白绒线编成的银圆包拿了出来。 “我是一句笑话,大侄女就信真了吗?不管它的,我们走吧,何喜他们自会来清账。” 堂倌等人又都笑容满脸地排在门口恭送,一班赶会的男女也都注意地看着他们,眼光灼灼地一直把他们送进花圃当中那一座非常大而又非常讲究的篾篷里去。 三 吴鸿向二仙庵里人丛中埋着头连连地趱走,王念玉跟在后面,不住地笑说:“快点,快点,追兵来了!” 一直走到吕祖殿外卖玉器的地方,有一大群穿玉色竹布长衫的妇女挤在那里看玉器,吴鸿才不知不觉地住了脚步。 黄昌邦在他耳边悄悄说道:“看这打扮,像是一群女学生。你看,都梳的辫子,穿的文明鞋。” 王念玉道:“走吧,女学生更没啥看头!莫又像刚才一样,看出了亲戚,又变成掐了头的苍蝇了。” 黄昌邦道:“只怪老吴色大胆小,又要看女人,又害怕。如其是我,既然表叔走来,又都在打招呼,好啦,都是熟人,作一个揖,便一块儿坐下了,这时岂不有说有笑了吗?真是没出息,遭那小女娃子一告,就骇跑了。” 吴鸿掉头把他两个一看道:“你们光晓得说,你们却不晓得葛表叔是做官的,我进学堂,还在靠他。遭他说几句:这子弟太不老成了!不说当着那女的面上下不来,以后还能望他帮助吗?你们不要讥诮我胆小,告诉你们,在乡坝里头,我吴哥还是风流过来的哩。羊场一带的女娃子,只要我吴哥看得上……” 王念玉把他衣裳一扯道:“不要冲壳子了,你看那边那个女人怎样?” 在对阶绸缎摊前一堆人中,果有一个女人,高高的身材,瘦瘦的面孔,额上打着流行的刘海,脂浓粉腻地涂了一脸,一对眼睛,却是滴溜转的。 吴鸿道:“这女人倒好看,只是岁数大点,很有点不怕事的样子。” 王念玉道:“你认得她吗?我倒认得!” “你认得?” “为啥子不认得,在我们对门独院里住了两个月左右的伍大嫂。” “你有这么好个邻居,我为啥没看见呢?” “你为啥看得见呢?你只星期日到我们家一次,急急忙忙坐一下就走了,她又难得出来。” 黄昌邦道:“是做啥子的人?” “连我也不晓得。只晓得是婆媳二人,一个小娃娃在进小学堂,就住宿在学堂里,也是星期日才回家一次。有个老表,常在她家里走动。” 吴鸿道:“她认得你不?” “认得吧!她看见过我好几次,还向我笑过。” 黄昌邦道:“好呀!小王,当心点!遭这婆娘看上了,才不好哩!” “看上了,好当我的妈。多一个人心疼,才好哩!” 吴鸿道:“不说这些了,我们挤过去。” 及至他们挤了过去,伍大嫂已同吴金廷带着安生看傅樵村创办的幻灯片去了。 他们走过理化室,从卖书籍字画的地方绕了一个大圈子出来,一直没有找着伍大嫂。都走疲倦了,王念玉遂提说吃馆子去。 百十家酒菜馆全在花圃的旁边,此时正是顶热闹的时候。他们把几十家中下等的馆子走完了,全没座位,到处都在划拳赌酒,堂倌报着堂,忙极了。 王念玉看着几家陈设讲究的大酒馆,心羡得很,怂恿着黄昌邦进去。但他总推说大馆子中不免会碰见学堂里总办、会办等人,不好进去的。 吴鸿也知道黄昌邦的苦处,便提说今天不必吃馆子,不如在青羊宫那面,找一家面馆,随便吃点酒菜好了。 王念玉大怒道:“放屁的话!来赶青羊宫,不吃馆子,有啥子味道?我也晓得,你两个啬家子,只会白耍,就像起先一样,一角钱一碗的茶,就开得心痛了。不是为看那个鬼女子,你们还未必肯哩!如今没有那鬼女子了,光是我,你们自然舍不得。像你们这样朋友,我不交了,算了吧!以后随便哪个约我出来耍,我吐他的口水!” 他一直朝花圃中跑了去。口头一面说:“啥子都不吃了,还是回家去吃开水泡饭的好。” 黄昌邦追在他后面,一路赔着不是道:“兄弟不要生气!……并不是我吝啬!……实在钱带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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