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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林福侧耳一听,真个觉得内室里沸反盈天,还夹杂着哭泣声息。知有不妙,彼此大踏步窜入后进,早见林氏等人仓皇失措,说窗隔房门全行被人打开,还不曾查出损失何物。这时候店主同茶房等人都点着灯火向各处照看,见房中各物一毫不曾移动,刚自喊着侥幸。还是林氏不放心赛姑,说:“赛儿睡在对面床上呢,你们且不用惊吓了他!”

  舜华被这句话提醒,忙同玉青飞跑过去,将帐子揭开,再一细看,哪里有赛姑的影子,大家吓得目瞪口呆。林氏得了这个消息,顿时放声大哭,喊起心肝儿子来。耀华拦着众人,叫:“且不用嚷闹,赛儿一定因为躲避强盗,或者隐藏在哪里也未可知。世间做强盗的人,断没有个放着银钱不取,仅将一个孩子抢去的道理。”

  店主人同林福也觉得这话说得有理,随即提着灯火四处寻觅了一会,只不见赛姑踪迹。心下正有些慌急,其时大门已开,有好些住客同茶房等人出外查勘形迹。刚走到围墙后面,内中有一个人脚下一绊,低头看视,却是一个人睡在地上,哼声不绝。大家都嚷起来,说:“有了有了!”

  耀华在内听见这话,偕同店主人、林福一齐飞步出外,提着灯笼逼近一视,原来并非赛姑,是巡逻大门的一个警察,腿上中了一枪,因此不能行动。店主人将他扶得坐起,问着他适才的情形。他呻吟着说道:“约莫三更时候,先是听见屋上有人走动,刚待查察,便又听见内里人声嘈杂。我们知事不妙,我将枪提在手里,赶到后墙之下,已见有两三匪人蹿身而下。我刚欲放枪,谁知那匪手眼灵捷,早飞过一弹子来,将我打倒在地。同伙的那个弟兄,想已瞧出光景不好,只听他吹着警笛向远处去了,一定是报告我们局里。”

  说到此,他随又倒下身子仰卧在地。众人见那管枪,果然还远远的撇在草地,耀华也无心来顾及警察,只站在墙侧唉声叹气。

  不多一回,已见远远的灯火拥至。那个区长又带了许多警察飞也似的赶来。那区长一见了耀华,先自鞠躬问安,又问店里想是不曾损失甚么?救护来迟,务乞恕罪。林福在旁吆喝着说道:“别的虽然不曾损失,只是我们小姐踪迹不见,这祸可也闯得不小。幸亏贵区长派了警察在此巡逻,如其不然,还该将我们老爷都要掳劫而去。小小镇市,盗匪如此猖獗,贵区长平日缉捕之政也可想而知!”

  区长听见林福这番话,吓得面目改色,荷荷的答道:“当真有这事那还了得!兄弟一定多派警队,四下缉捕,断不能使小姐久稽盗窟。”

  大家说着话一齐都走回客店。

  别的警察少不得将那受伤的警察抬得回局,赶紧疗治。此处耀华且不同那个区长周旋,只是含着眼泪来安慰母亲林氏。林氏只有捶胸哭泣的分儿。书云小姐等人也是仓皇失措,无策可施。耀华忽然拍手说道:“不妨不妨,我们既然要寻觅赛儿,如何放着这条门路不走?”

  大家忙问耀华:“寻甚门路?”

  耀华道:“陶营长兵队暂驻此地,又承他殷殷盛意,在先就叮嘱我们旅居小心。如今既出了这件变端,等我赶快去拜会陶营长,请他派兵在镇兜围他,定然没有个不出力的。事不宜迟,趁盗匪未及远遁,我就去罢。”

  林氏听了方才将心宽慰了些,说:“这话一定不错,此处虽非他们兵队的汛地,然而兵以保民为本,眼见人家受了这祸事,他们也应该替我们剿办剿办。若是将赛儿赶快寻得转来,任是我们没钱,我情愿将我的衣服首饰一古拢儿交换出来,做他们兵士的犒赏。”

  大家混闹了半夜,其时已将近黎明,窗纸透进白光,灯烛齐齐熄灭。火车站上机声发动,汽笛乱鸣,所有搭车的行人都纷纷打叠包裹,不暇来照顾他们的事迹。一霎时间,旅店里只剩得林家上下人等不曾起程。至于车上的什物,一经出事以后,林福预先知道第二天断不及上车,早命别的家人将各物取回。在车上看守的人亦已知道此事,互相疑讶,只得都回转店中,静待破获这案。林氏此时只指望耀华去会了陶营长,立即将赛姑寻觅回店,遂催促耀华赶快就道,耀华连连答应。又无奈辛苦了半夜不曾休息,神志已是十分昏乱。林福瞧出他的神态,连忙将他请到前进房间里,替他烧了好几口乌烟,又闭着眼养歇了一会,早已近辰牌时分。又将店主人喊到房里,问他石龙到增城,那条水路离此地多远?店主人道:“这增城的水路,名叫妙音河,这码头离小店还有二十多里远近。我们也知道那营长的兵队已在河边,抢了许多船只泊在那里。老爷若是前去会那营长,断断不能步行,我去命茶房替老爷雇一乘轿子来。”

  耀华道:“很好很好,林福须得随我一齐去,有轿子还须雇着两乘。”

  店主人当即答应。过了好半晌,店主人又走进房里,皱眉说道:“本镇地方偏僻,加着近来年荒岁歉,生计维艰,所有那些轿夫大半都跑去当兵,适才在外间寻觅了一会,只觅到轿夫三名。两乘轿子,三名轿夫如何抬法?还请老爷示下。”

  耀华急道:“轿夫又不齐全,这便如何是好。你叫我想法子,我有甚么法子想呢?”

  这时候那个区长还坐在屋里,并未敢回局,听见内里闹着没有轿夫,慌忙走至耀华面前献勤说道:“轿子敝局是有一乘,轿夫现成。兄弟此刻即行回去,分付他们过来伺候罢。”

  耀华见区长情意周到,满心欢喜,忙称谢道:“好极好极!便请老兄叫他们快来,我此时方寸已乱,也不同你客气了。”

  那个区长弯着腰,果然忙忙的转回局里,随时差遣了轿夫,抬着轿子如飞而至。耀华见时候已是不早,用了早膳,恐防路间烟瘾发作,又同林福睡下来,吸了好几口大烟。

  店主人此时已走近房门,催着说道:“时交冬令,日间极短,由此处走到妙音河,来往不下五十余里路程,再一俄延,还防着赶不及回寓呢!”

  耀华再看看窗,日影果已渐渐正中,心下方才着慌,将烟灯推过一旁,向林福说道:“走罢走罢!”

  两人然后跨入轿里,先后向妙音河进发。一路上衰杨白草,日色淡沉沉的。每逢市集,不无还要下来吃点饮食。及至到了妙音河畔,已是红日西斜,暮烟四起,那条河倒是个四通八达的码头,帆樯林立,船只却还不少。林福先跳下轿子,沿河询问陶营长的兵船泊在何处?有些弄船的便上前告诉他说:“好几天前头,果然有一支军队,其中还有营长的家眷,雇了好几只船泊在这里,据说是一径等候他们营长到来,便即开船向增城去填防。那个营长却于昨夜三更时分到了,不曾等到天明,立即扯起帆篷顺流北驶,如今却好要走完一半路程了。你们此时来问他的踪迹,打哪里去会他呢?”

  林福呆了一呆,当时走至耀华轿前,将适才所听的话一一说了。耀华在轿里不住的跌脚,说:“我不料他们走得这样快!失了这个膀臂,更有谁人有这力量能替我们寻觅赛儿呢!”

  耀华因为提到赛姑,再想想他平素在家何等娇养,生生的被强人掳劫而去,不必讲到去杀害他,就是这一吓也要将他吓死了,不由触起父子之情,便在轿子里呜呜咽咽的哭泣。沿河的居民猜不出是何缘故,倒围拢了好些人过来询问。耀华虽不同他们讲话,林福不免将昨夜情事诉说了一番。大家有互相猜疑的,有代为惋惜的。轿夫说道:“时候已是入暮,这二十多里路程,料想赶不及回去。当初夜晚尚可行路,如今是盗贼繁多,万一在路上出了岔枝儿,小人们担承不起。林二爷同老爷去回一句,不如就在这地方权且过夜,明天大早再回石龙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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