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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第十回 避兵祸挈眷走羊城 奋战功只身入虎穴

  且说那时候南方一带,很有好几处省分因为不满意政府举动,时时想和北方反对。内中便有许多伟大人物,树着“护法靖国”的旗帜宣告独立起来。北方政府少不得便一力主战,派遣军队纷纷南下。其时方钧本隶属一个团长部下,团长随即将几位营长传至面前,将政府不得已主战的苦衷明白宣布,并叮嘱那几位营长从速回去,将所有军用器械查点齐备,一经有了行军日期,当即乘坐津浦火车,同时出发。那几位营长唯唯答应,更没有别话可说。

  惟有方钧惊的抢近了一步,慨然说道:“营官愚昧,久已有一件事想禀陈团长,须得大加整顿。因为营长莅差的当儿,便将本营兵士数目查点了一番,觉得其中虚数甚多。其时营官便想招人补充满额,又因不曾与团长申明,不敢擅自做主。如今是出发在即,国家养兵的粮饷,开支一份,理宜得一份实用。似此迁延下去,名虽一营,实只半营,万一同人家打起仗来,如何可以杀敌致果?营官的功名性命原不足惜,倘若因此贻误了政府军机,谁尸其咎。据营官的愚见,可否趁这时候尚未到出发日期,便赶紧回营,招一二百人补足额数,庶几于公于私,两有裨益,还乞团长示下,以便遵行。”

  方钧说完这话,不打紧早将那几位营长引得在旁吃吃发笑,便是那团长也被他吃了一吓。暗想这个姓方的,如何怎样糊涂?他竟公然会提议到这些上面。至于他的话,却又是侃侃正论,又不能拿话去驳回他,只得正色说道:“贵营长所论极是,但是我们这营里所有军士的额数从来不曾缺陷,便是偶然因有他故,缺少几名,也断不至如贵营长所说之多。贵营长既然有见及此,想亦断非捏造,此必是前充营长的所为非法,如今也不必计较了。贵营长回营之后,理宜招人补足该额,重行编造花名,缴存敝处。”

  说着又转头向那几个营长问道:“尔等营里可否有这样弊端,不妨认真去查访查访,像方营长我就喜欢他实心任事,诸君都要引以为鉴。”

  那几个营长一例回道:“方营长是新近接事,团长明见,难保前充营长的不在这里面舞弊。至于营官们却是实支实销,人数足额。团长不信,不妨明查暗访,如有半个字虚谎,甘罪无辞。”

  团长哈哈大笑道:“可又来,不瞒诸位说,兄弟当初在大清国充当军官时候就认真办事,不敢欺君。如今是改为中华民国了,兄弟还是认真办事,不敢欺民。在别的带兵官儿或者有那不肖的,不把军士名额补足,以便在这中间尅扣粮饷,为中饱之计。兄弟却是一清如水,不但军士额数不肯去舞弊,便是那战马的口粮也从不曾有丝毫侵蚀。咳,全国军队若都能像我兄弟同贵营长诸君这样秉公办理,莫说区区南军不难一鼓荡平,即使挞欧美而跨东瀛,亦何难攻必胜而战必克。”

  说罢又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向方钧他们拱一拱手,各自分散。

  方钧蒙团长这一番奖励话,心里非常高兴。返入自己营里,真个发出一道榜文,招人充当军士。风声传布,京畿一带地方很有些游手好闲的百姓,都纷纷来营报名,听候考验。有一天,方钧坐在帐下,暗暗好笑,自念本意想要出洋参预欧战,稍尽我这国民义务。不料这种目的并未达到,转是自家同胞同自家同胞杀起来。万一被赵璧如知道又该要讥诮我是“同室操戈”,胜亦不足为武了。但是当军人的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的位分又小,像这样偌大举动,又没有我置喙的地步,只好等到南边再察看形势。如果有人再出来向两边调和,彼此稍稍让步,或者一样不劳对垒,便可罢兵,算是国家洪福。倘若必不得已,竟至交绥,那就也顾不得许多了。

  方钧刚在里边沉吟不语,帐下早走上两名队长,手里捧着两本名册,口称这几日所招军士已近三百多名,便请营长升帐察看,该留的留,不该留的便放他们走罢,省得在此耽搁。方钧略点了点头,更不怠慢,旋即踱出外间。那两名队长向营外招呼了一声,只见纷纷拥拥走进许多人来。方钧命他们一齐站立在右首,亲自按着名册一个一个的喊至面前,合用的看一遍,便招呼他们向左首站着,不合用的随时命军士们押着出营遣散。约莫点了有一百多名,忽然点到一个名字,正是“郝龙”。方钧仔细一望,暗喜这人竟肯来当兵,真能资我臂助。因为郝龙的身段雄壮,虽是一个蠢人,心地却还异常忠实,定然可以任怨任劳。方钧忙笑着问了声:“郝龙,你如何也想到我这营里?”

  郝龙忙垂手答应说:“小人在工厂里虽然有点出息,将来终没有个出头日子。近来听见营长在这里招人,所以特赶着过来伺候的。”

  方钧笑说:“这样很好。”

  说完这话,郝龙也就站向左边去了。方钧随即又按着名字检阅了好几十人。兀的从这个当儿,猛然看见一个名字是“刘长胜”,才喊了一声,那人已如飞跑至座前,向方钧拱了拱手。方钧不看则已,一经看在眼里,不由吃了一吓。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表兄刘镛。暗想,这厮如何会跑到这里来同我厮缠?他这呆头呆脑的也不是当军士的材料。想到此处,便将他的名字上用笔打了一个角儿,这是方钧点名的暗号,凡遇着不能收录的,这人名字上都用朱笔打上一角,旁边军士便上前催着刘镛出去。刘镛见方钧不肯收他当兵,不由勃然大怒,直喊起来,说:“方钧,你如今不过当了一个小小营长,便连自家亲戚都不认识了,若是叫你做到督军,岂非连祖宗……”

  军士们本不知道他是个甚么人物,见他出言无状,公然喊着营长名字,大家都不服气,一拥上前,也不容他将话说完,连推带搡将刘镛踉踉跄跄的赶出营外。刘镛咬牙切齿,一路上骂声不绝,气得转回公馆。方钧当时也只好装着不曾听见,置之不理,依然将名册点完。约莫已是一营人数,分派了两名连长,八名队长,将他们带得下去赶紧操演,一俟军衣购齐,再行发给他们,好编入队伍。

  方钧当晚忙换了便服,也不曾带人,独行踽踽,径向他姑母公馆里走来,意思想询问刘镛当兵的缘故。走近大门,仆人见是方钧,忙起身招呼,又因为他是常常来惯的,便让他独自进去。方钧匆匆的跨入大厅,其时天甫昏黑,厅上尚不曾点着灯火,蓦觉得左厢里飞出一条大汉影子,飕的就向方钧脑后一拳。方钧知道不妙,更不避让,转跳向前去有好几尺远。那人方才打了个落空,趁势又飞起右腿,从方钧下三部直扫过来。方钧大声喝道:“镛哥有话好说,不可动手动脚!”

  一面说,一面又闪避过去。便在这一声吆喝,里面已惊动门房里的家人,慌忙提着灯赶进来。

  方氏正同秀珊小姐坐在内室闲话,也听见外间厮打,母女两人吓得战兢兢的携手而出,有两个女仆也一齐跟出来。家人们已将刘镛死命抱住,刘镛哪里肯依,他自幼时也曾跟随着他父亲习学过武艺,加着他浑身蛮力,寻常人也轻易近他不得。幸喜方钧身段积伶,不曾吃他老大的亏,算是造化。刘镛还想将家人们打开,要同方钧拚命。方氏不知就里,一眼看见刘镛闹到这步田地,忙放下脸色,上前去要打刘镛,口里骂道:“你这畜生,莫不是又发疯了,好端端的为甚同表弟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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