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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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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大示威国民开会 小受罚绅士说情 且说云麟送了众客去后,他因为忙碌了一天,精神上不无觉得有些疲倦,当晚便早早休息,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方才醒转。心里终记挂着国民大会事,也就不敢再睡,一咕碌儿翻身跳下床来,穿好衣服,命人去打水洗脸。洗过了脸,又吃了些点心,始慢慢的走出门外。……这当儿街坊上,非但人家门多未开,路上还没有人行走。他晓得出来太早,即便到了教场,也是空着。与其在那里拱候开会,不如先往旷野地方,吸吸新鲜空气。主意想定,遂任意的拣那空旷地上闲逛。到附近一个森林最密的所在,流连许久,然后向教场而来。到了教场,各茶馆已渐渐上市,他便在汉阳楼楼上,拣了一个座位,凭窗远眺,风景到也很佳。 不上一刻功夫,但见那教场里的人,愈聚愈众,忙把手表一望,知去开会之时已近,赶即叫堂倌带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正在那会钞时候,忽听军乐声音,远远地随风送到,也就忙忙的跑下楼梯。说时迟,那时快,他才走到门口,那一队一队学生,如同双龙出水一般,打着各校的校旗,从面前经过,嘴里还唱着什么抵制劣货的歌句儿,一种诚肃之容,令人见了,不由而然的顿生敬意。他暗自念道:像这些青年学生,竟肯牺牲莫大光阴,来干这爱国的举动,可谓难得。我不知当世的一班人,对于他们,可羞煞否?云麟一面想,一面便跟随在后,向前直进。无巧不巧,在旁边忽然有人道:“云先生云先生,你来了么!好了,各团体已差不多到齐了。” 他正走路,不提防有人喊叫,抬头瞧看,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朱成谦。见他身上还佩着医学公会和国民大会筹备员的徽章,随即也就向人丛里挤出来跑到他面前招呼道:“成翁今天为这事,到很辛苦的。” 朱成谦道:“说不得要吃这日辛苦,兄弟也是国民一份子,国家被强邻欺侮到极点,我们若再图安逸,不想出法子来和他们抵抗,还能算得个国民么?” 后来又低低接着说道:“不瞒老哥说,兄弟新近学抽一两口鸦片烟,每夜都要到东方发白才睡。今早因为赶到这里来有事,连眼皮儿也不曾闭一下。” 云麟道:“成翁既晓得有事,何不预先早点睡,就可以早点起了。” 朱成谦道:“老哥还是个门外汉,所以不知道吃烟的苦衷。大凡吃烟的人,睡早了睡不着,睡迟呢,怕的这时正在好睡,我误了会里事不打紧,难免人家不说我做事荒唐。何况我还想借此出一出头。若担了这荒唐不美的名词,将来如何在社会上混饭吃!” 云麟道:“这话不错。成翁吃烟,究竟在外面呢?还是在家里?” 朱成谦道:“日间贪图和那些烟朋友谈谈天,大率在外面吃的多。到了夜间,便在家里。老哥如若有工夫,早晚我来约你到一个秘密地方去坐坐。” 他正说得高兴,忽然听得铃子望玎噹玎噹的摇个不住。云麟道:“开会了,我们改日再谈罢。” 随即和朱成谦同到会场去。 诸君阅书至此,可知道这会场为什么要设在教场那个地方呢?因为教场那个地方,系新旧二城适中之所,面积很广,可以容纳若干人众,此次开会,本不着重形式,大家遂拣了这个地点,分班露天讲演,劝人不用劣货,就是消极抵制办法。云麟这时分开众人,挤了进去,觉得耳朵里所听的,无非是老生常谈,并不曾有什么新鲜的意思。且嫌过于激烈,深恐官厅派人出而干涉,反为不美,因此也就走开了。最后到了一处,那听讲的人,好比围墙仿佛,想一点隙缝儿也没有,掌声格外拍得震天价响,他知这里演说的,绝不是无名小辈。遂存了一种惊奇好弄的念头,死命的向前钻入,要想亲一亲这人丰采,究竟是何等脚色。谁料用尽平生气力,仍然扳摇不动,好容易等着一个人挤出来小便,他才补上这缺。然而他虽补了这缺,叵耐距离讲台还远,台上站的人,到底不甚看得清楚。幸喜远远地已望见那人是个大鼻子。蓦然一想笑道:“我猜着了,那人一定是社会上无人不知的孔大鼻子孔小安。怪道个个人都喜欢来听他演说呢。” 不谈云麟在那里私下计议,单讲孔小安站在台口大声喊道:“诸君诸君,今天开会的宗旨,没有……不晓……为的是抵制劣货的,其实在小子看来,抵制二字,用的万不确当。” 话还没完,大家听了均个个诧异。这时候独云麟明白他另有一种理解,不然他不敢下此险语,致犯众怒,只俯首静听他往下讲。果不其然,他又接着说道:“人人都说要抵制,我偏说抵制的不好,岂不是违背舆论吗?我既违背了舆论,人不疑惑我做某国的汉奸,也要骂我是个凉血动物。然而在我却有一言,愿贡献于诸君之前,请诸君暂时将疑我的心,骂我的话,权且搁起,听我慢慢讲来。” 他当场夸下了这大口,云麟到很替他捏一把汗,以为万一理由不充足,岂不当面被人吐骂。后来又见他从容不迫的说道:“诸君可知我们中国为什么贫弱到这步田地呢?我们中国贫弱到这步田地,皆由于不晓得振兴实业的缘故。假使一个个晓得振兴实业,制造出来的物品,又比人家好,不但我国的利权,不至外溢,而且外人还要争来购买,那末国何愁不富,兵何愁不强。无如我国人民,醉生梦死,财政凌于紊乱而不知整,国势亡于眉睫而不知惧,日惟以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为能事,照这办法,近则朝鲜,远则埃及,怕的就是我国榜样。幸亏某国不肯取销廿一条密约,警醒我国人民,大家才群起爱国,否则一个个还朦在鼓里。然则我们当视某国为好友,不当视某国为仇敌,急起直追,挽回利益,尚属未晚,他日国货果能畅销全国,外货即不拒而自绝矣。今日之会,谓之为提倡国货则可,谓之为抵制劣货则不可。诸君其以小子之言为然否?” 他才说毕,还未跃身而下,那喊好声,拍掌声,围场中又复四起。云麟等他下了台后,忙向前握着他手道:“孔先生可认得我么?适聆伟论,却抵得一篇警世文章,佩服佩服。” 小安当下望了望,也笑着说道:“尊驾敢莫姓云,大号是趾青两字。” 云麟道:“在下便是云趾青。” 小安道:“我们好像在那里会过一次,现在已记不清楚。即未会过,我早已听见令亲伍晋翁说足下是个词章家,早晚我们那里又是诗社的社期,届时当裁笺奉约,务恳加入,做个文字知己,一来使我们会中多添一个骚坛健将,二来也让那些同志的,瞻仰足下的笔墨。” 云麟道:“谬承奖许,愧弗敢当,好在我终日不出户庭,倘遇宠召之时,定然趋前领教。” 他们谈了半天,忽听东北角上,呼打之声,不绝于耳。登时鸦飞鹊乱,有的跑去瞧看热闹的,有的畏祸早已先走的。云麟因为同孔小安站在一起,不好露出仓皇形色,强作镇静道:“我不解这些人,既然为着爱国而来,为何又彼此发生了冲突?” 小安道:“趾翁难道不晓得我们中国人的特性么?私斗则勇,公斗则怯。即以今日在场几千人而论,我敢说热心爱国的,没有一两个,他们好比学校里那些顽皮学生,老师尽管在台上苦苦讲,嬉笑的还是嬉笑,皮脸的还是皮脸,也不拿耳朵去听一下。中国不亡,更待何日。然则他们又跑得来干什么呢?他们跑得来,总以为教场里开这国民大会,一定是和顽把戏仿佛,到不可不前来瞧看。其实他们把这事误会了,及至大家到了会场场内才觉得有什么趣味,还不是你挤我,我挤你,推推倒倒,顷刻间就吵闹起来。他们既不曾到过会场,又焉知道会场中秩序。趾翁如不相信,可随我往那里调查,便有个水落石出。” 云麟道:“我们中国人却有这种心理,先生所说,真不冤枉他们。” 当下遂跟在小安后面,到那里调查事实。走不上一箭路,劈面来了一人,小安见是朱成谦,忙问道:“成谦兄你可是从打架那地方来的?” 成谦道:“何尝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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