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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红珠道:“呸,我为何要问?我须知道你不是甚么王孙公子,你居然二十块三十块的挥霍,你有多大家私,你是出来应考的,不是专为出来嫖我们的。这是我要同你一路走的不好了,你不要多心,我是不曾将你当嫖客看待,我往常同你说的是甚么话,你这样糊涂,你自己想想,也该对不住我。”

  云麟见红珠说得气急脸红,知她心中真是委曲。不觉叹了一声说:“你叫我怎么样呢?你的娘既然开口,我不搪塞一搪塞,除非依我前番的主意,飞跑大吉。你记不得去年那件事,累你呕那一场气。我除得将你抛掉了,只当世间没有你。永远不同你见面,不知我的这颗心又不依我。他赶着我这双脚,向你这里走,总有一天发起我的性子我便将我这两条不挣气的腿,用刀子砍断下来,让他同我的心,一路儿做伙伴去。我便算同你断绝了。至于你要问我带多少钱出门使用,告诉你,你想也不致笑我,不瞒你说,我临动身时,我家中只剩得十块洋钱,我母亲急了,还是暗地里同我姨娘那里借了十元,如今一共都交给你的娘了。”

  红珠冷笑道:“好好,你在南京一切用度如何发付呢?”

  云麟道:“等到那时候再议。”

  红珠重重的望着云麟叹了一口气,便在手上褪下了一枚金戒指,悄悄向云麟手里一塞,低说道:“你先拿去换着使用。”

  云麟会意,便也接过来套在手指上,说:“我此时既知道你的住址,改一天再来,我此刻须赶回寓去,防着先生要问我。”

  红珠道:“大热天气,你何妨在这里洗了澡再走。”

  云麟道:“不洗澡了,洗过了,怕不是依然一身汗。”

  说着将长衫穿好,匆匆别了红珠,径自回寓。

  刚跨得进房,见何其甫正伏在案上写字,见云麟进来,收拾不及。云麟转止着脚步,不敢向前。何其甫又向云麟身后望了望说:“没有别的朋友?”

  云麟道:“没有。”

  何其甫见果然没有别人,遂叫云麟坐在他床边上,自己又匆匆站起来,将房门关好,还用了一张凳子,紧紧抵着,防有人窥探。云麟见他这般做作,猜不出他是何用意,又是吃惊,又是发笑。何其甫安排毕了,遂挨着云麟并肩坐下。说:“你可是我最爱的学生,我终不忍心欺负你。我此刻却万不能忍了,你千万不许去告诉旁人。云麟见他这般鬼鬼祟祟的,说的话又觉得十分暖昧,不禁脸上羞得红起来,夺手便要逃走。何其甫格外着急,双手将云麟拦腰抱住。说:“我没有第二个知己,所以才把你当做亲人看待。你若是要跑,叫我去同谁商议。”

  说着又用手指指对房说:“这件事千万不能叫他们知道,要紧要紧。”

  云麟此时吓得面如土色,只慌慌的,扳何其甫楼着自己腰的一双手。却好汪圣民听见他们在房里叽叽咕咕,不知何事,便走过来推门。云麟趁势喊道:“是谁推门,请使劲些,就进来了。”

  汪圣民道:“是我。”

  一面答应,一面便格楞楞的将门推开一半。何其甫见有人进来,急得甚么似的,只管望着云麟翻眼,似乎叫他不要说出适才情形。汪圣民见他们也没有别事,便搭讪着说了几句闲话,依然走了。云麟正待跟着出房,又被何其甫横身拦住,说:“你真个不听我的话,你听了你便宜得多呢。”

  于是硬附着云麟的耳门,从头至尾,将在燕子矶做的那场大梦,原原本本告诉了云麟,只是不曾提起同妙珠睡觉。说到得意地方,那唾沫星儿像似喷水一般,直望云麟粉白腮颊上溅。云麟愈避,他的嘴愈近。直待将梦说完了,又把梦中几个题目写出来,给云麟看,说:“今科准是这题目。但不知这策论上忽然有这么立宪两个字,我将一部策学统宗查遍了,也没有甚么叫做立宪。或者是梦里那位老太太年纪高大,写错了也未可知。云麟到此方才会悟过来,他适才那种鬼祟样子,为的是这梦里几个题目,防人知道的意思。其实梦境又乌足为凭。每听见人说但逢乡试这一年,都有些人或是扶乩,或是占梦,也似乎有些灵验。到了末了,终究是似是而非,那鬼神又岂能全然漏泄天机呢。然而对着何其甫又不能说是不信,只得随口答应了一两句,说这立宪字,惟有中庸上有一句宪章文武,其余便是历书上有时宪两字,或者这策论的便是历书上月大月小的道理。何其甫点点头说:“你这话到还有理,我们便从明日起,到是将那本时宪书从头读起来便是。”

  又问道:“那四夕山人四句偈语,又怎么解呢?”

  云麟道;“这更不难了,他语中分明嵌着优贡两个字,恭喜先生将来定然是优贡出身。”

  何其甫大喜道:“优贡优贡,我倘然有这一日,刻着硃卷儿,开着贺儿,拜着客儿,如此荣耀,如此堂皇,可不把我乐煞了。”

  说毕,又闭目凝神,去参那优贡的禅味。良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还未终,又跌着双腿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我若果然是优贡出身,岂不是今科便没有中举的分儿了。”

  一时间纵纵横横,又流下无限酸心之泪。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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