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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小翠子初时见晋芳进来,十分羞愧,尽把头来背着,瞧看壁上挂的字画。忽听见晋芳问她这几年得意的话,不禁将眼一抬,很很的向晋芳看了一看,霎时那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直望下滚。晋芳大惊,正待来安慰她,早见朱二小姐房里使唤的一个丫头跑的来,对晋芳说:“太太请老爷过去讲话。”

  晋芳疾忙撇了小翠子,又赶到朱二小姐房里。朱二小姐正和衣躺在床上,见晋芳进来,也不起立。晋芳见房内没人,笑着向朱二小姐身上一伏,低笑道:“怎么,又生气了?”

  朱二小姐卟哧一笑说:“谁还敢生气呢,只是青天白日,便躲在她房里鬼鬼祟祟的干甚么把戏,放老诚些,让我坐起来,我这身体承不住你。”

  说着便将晋芳推过一边,兀自坐起来。晋芳也就坐起。朱二小姐笑道:“你瞧着她同我看谁标致些?”

  晋芳笑道:“她那里及得上你一丝儿。”

  朱二小姐道:“不用你假惺惺,老实说。就使我及不得她长得俊,我这身分,总还比她贵重些。她在外这一趟,阅的人想是不少,怕你以为是除却巫山,她还要自命是曾经沧海呢。”

  晋芳见朱二小姐说的话,有些刺心,便老大有些不悦,只得勉强笑了一笑。晚膳以后,三姑娘同朱二小姐都坐在卜氏房中。停了一歇,小翠子扶着一个丫头进房来请晚安,卜氏笑问了她几句话,便命她去回自己房里。转是朱二小姐拦着道:“时候还早呢,母亲何不让她在这里耽搁一会。”

  小翠子听见这句话便不敢走,可怜一双小脚,站得十分酸痛。好容易等卜氏有些困倦,大家才一齐退去。

  晋芳在小翠子房里,早命人来窥探过几次。一见小翠子进来,欢喜万状,解衣上床,两人唧唧哝哝的叙述这十几年离绪。小翠子问道:“我记得一年在一个荒僻所在,遇见一个白胡老者,他说同你是住在一条街上,我曾托他带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可收到不曾?”

  晋芳道:“是甚么东西?这人是谁?我梦也不曾梦过。”

  小翠子笑道:“我隐隐记得他说是姓华,他敢是不曾送来,其实也没有别的物事寄给你,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今生是永远分手了,至于你当初赠给我的东西,都因为避兵零落尽了,惟有我们那一夜扎缚的一条大红绸子,却紧紧带在身边,我都舍不得改作别用,触目伤怀,觉得少小光阴都是像水一般的,再也留他不住,不如一径寄给你,算是叫你看见这物件,或者心中还可以忆起着我。一时喊我的名字,我梦中或会听见,亦未可知。”

  晋芳笑道:“是那个姓华的?我却认不得。既是住在这条街上,明天分付人去打探打探。这绸子原不值甚么,但总算是我们当年小小一个纪念。可怜你那时候口口声声,生怕不得同我长远在一处,如今可是天从人愿了。”

  小翠子叹道:“这也难说,只好看缘法罢了。”

  晋芳道:“你又说这些懊恼话,我不同你谈了,好好睡罢。”

  于是同小翠子并肩睡好。刚自闭上眼睛,伸手一摸,兀的惊得跳起身子。只见床上空空的,那里有个小翠影子,忙揭开帐子向外面一看,见窗栏上面高高悬着一个妇人,眼突舌出,头发散乱。晋芳十分悲痛,不禁放声大哭。正哭得利害,那房门外面早有许多人拥着进来说:“少爷快起,少爷快起!”

  晋芳惊叫道:“人可有救没救?”

  那一群人答道:“人还不妨事。,太太特地叫少爷快去,大少奶奶早就起了。”

  小翠子这时候也被他们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问道:“是甚么事,这样大惊小怪?”

  内中有个丫头答道:“阿呀,翠姨奶奶,这句话到还稀松得很,并不是我们敢来惊动翠姨奶奶,这是太太分付的。太太看着二少奶奶,须不比翠姨奶奶,瞧不起二少奶奶,便是大少奶奶,也还不能压伏二少奶奶,何况翠姨奶奶呢。回明翠姨奶奶,二少奶奶如今是要生产了,所以我们敢这样大惊小怪。”

  晋芳昏梦初醒,见小翠子无恙,也不便再说甚么。又听见朱二小姐要分娩,暗笑适才几句话,到还针锋相对。,于是趁势下床说:“你们先去,我即刻就来。”

  众人答应了。刚刚走后,第二起报喜信的已到说:“二少奶奶生了一个小相公。”

  晋芳十分欢喜,掉头见小翠子已哭得像泪人一般。晋方推着她笑道:“怎么好好哭了,你呕气你不会也替我生一个。”

  小翠子哽咽道:“谁同你讲顽话呢,你看适才光景,不过是一个丫头罢咧,直骂得我无地可容。我是一时大意,我须不知道她们二少奶奶要生龙种呀。”

  晋芳笑道:“你忍耐些罢,这丫头叫小善子,是她一个宠婢,刁钻古怪,我也有些怕她。我同你快快过去看一看。”

  小翠子道:“你要去就去,我是不去。”

  晋芳跺脚急道:“你不去又该叫他们说歹话,你可体谅些我罢。”

  小翠子不得已,才下床随着晋芳到朱二小姐这边来。

  是时天已大亮,进了房见朱二小姐已经上床,各事都妥贴了,卜氏同三姑娘坐在一旁。卜氏见晋芳进来,放下一副铁青面孔说:“你还肯来呀,我疑惑你陪小老婆耍得一世呢。一个人不知道缓急轻重,这是再没有出息的。你看着她这生产没有要紧,你可知道她已替我们姓伍的人家传宗接代,她便算是伍家门里一个功臣。亏你还没良心,听旁人挑唆,说是到你那里大惊小怪。你们不要发糊涂,她是我的干女儿,如今又是我的媳妇,又替我生了孙子,别说是外面来的小老婆,便是我这大媳妇,也还要让她一二分呢。”

  又望着房里那几个稳婆说道:“你们大家听听看,我的话可是不是?”

  那几个稳婆笑道:“太太不用生气,今天是大喜的事,少爷最明白的人,断不会安着别的歹心。”

  此时朱二小姐在床上听见卜氏一番话,不禁流下泪来。卜氏忙上前安慰道:“好孩子,你不用伤心,凡事有我做主,有甚么闲言闲语,你尽管告诉我,我有本事揭他们的皮。”

  晋芳也就涎皮癞睑的走过来问着朱二小姐,只苦了一个小翠子,气得将两个小腮颊儿,鼓得像虾蟆一样,跕在三姑娘面前,一言不发。三姑娘此时心中也不甚高兴,便搀着小翠子说:“我们外面去罢,让他安静些。”

  朱二小姐见小翠子要走,便有气无力的嘶唤道:“娘呀,我有句不识进退的话,要向娘说一声。我那房里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我想叫翠姨在这里帮着照应几天,不晓得我们老爷还答应不答应?晋芳忙接口道:“使得使得。”

  便转身丢了一个眼色给小翠子,小翠子没奈何,便在房里伺候。自此以后,朱二小姐坐蓐这一个月内,便一夜不放小翠子回房去睡。一会儿叫她递茶,一会儿叫她递水,稍不如意,便叫小善子去禀明卜氏,走得来便是一顿毒骂。三姑娘很有些不平。暗中告诉晋芳。晋芳道:“叫我有甚么法儿呢?他背地里扯着我只是尽哭。好在前日接到湖北藩台衙门里一个朋友的信,说已经替我在藩台面前注了一个册。我意思想在这几天内动身,我也不管你们的事了。三姑娘听得笑了一声说:“你不管我呢,却没有甚么要紧,怕翠姨在家里的日子难捱。我替你想。横竖你既是出去候补,少不得要带一个体己人伏侍的,我看不如将翠姨带去罢。”

  晋芳听了这话,只是傻笑。过了一会说:“怕母亲不答应罢,要说将你同他反搁在家里,转携着翠子走,又该骂我爱小老婆了。”

  三姑娘笑道:“等我来教你一个好法子。”

  于是附着晋芳耳朵,说了一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晋芳大喜。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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