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李涵秋 > 广陵潮 | 上页 下页
六九


  §第二十六回 误姻缘伤心成幻梦 假道学雄辩到敦伦

  云家那里,梦也想不到有这一番变局,兀自忙得高兴。秦氏这一天,正坐在家里同黄大妈商议过礼的布置,门外网狗子忽笑得跳进来说:“何先生家的师母来了。”

  秦氏甚为纳罕,赶忙整整衣裳,迎至庭下。早见美娘轻匀淡抹,飘飘拂拂的含笑而来,后面是孙大随着。秦氏笑道:“师母今天怎生高兴向这里来走?”

  那美娘笑了一笑,未及答应,便望着孙大说道:“你先回去罢,停会再来接我。”

  孙大点点头,径自去了。美娘这才步入房里,大家坐定,美娘笑问道:“这边喜事想已忙妥当了。”

  秦氏笑道:“本没有什么忙头,所幸伍府上也是自家亲戚,不计较什么。到那一天便要请师母光降光降,藉师母的全福呢。”

  美娘笑道:“那不消请得,准来扰喜酒的。”

  说着又掩口一笑,转望着秦氏道:“太太,你猜我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我都不好意思同太太说了。”

  秦氏征了一征,说:“师母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美娘笑道:“这都是麟儿的先生混主意,逼着我来,我说出来,太太你不用理会,我回去自然会叫他死心塌地,我这时候若是不依着他来呢,我又要受他的气。我心里想着,我却好要到太太这边来走走,落得借此做个题目儿。你想他不知在那里会见我们书房里一个柳学生家父亲,说他家有个女孩子,比麟儿小得三岁,一心要想聘给麟儿。这边同伍府做亲,他先生是知道的,经不起他再三央恳关说,又重重的扰了人家一顿酒馆子,回来便同我斟酌,逼着我过来做媒,又说什么两姨姊妹,不能结亲,还之乎也者,闹了一大篇。太太,你想天下可有这种道理,放着人家已结成的亲事不谈,转山遥水远的绕这么一大个圈儿,不是白白的说了。”

  秦氏笑了笑,刚待答话,黄大妈早在外面喊起来说:“阿呀,舅太太也来了,真是好人多相遇,快请进来,我家相公的师母也在里面坐呢。”

  秦氏同美娘各各起身迎接,何氏进内坐下,并不曾谈着别话,便望秦氏冷笑了一声道:“姐姐,你猜我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我都不好意思同姐姐讲了。”

  秦氏此时好生诧异,暗想他们两个人开口的话,都是一样,难不成何氏此来又是替麟儿做媒的。也只一般答道:“舅母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何氏道:“天下有这样不讲情理的事,生米已成熟饭了,也会变了局。麟儿的亲事,他伍府上说搁着不谈了。问他为什么缘故,他家又说不出来。只是他伍府上好回我们媒人,我们媒人怎么好回姐姐这边呢?”

  秦氏听了,也十分惊诧,刚待发话,随又忍着,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府上不愿意结这亲事,我们也难相强,难道我不知道他府上变局的缘故,老实说,不过是嫌贫爱富罢咧。不是我说句狂话,只要我家麟儿,能巴结上进,怕没有王爷宰相家里沿街搭着彩棚,抛个彩球儿,只要那彩球打中在身上,一般的会去做附马。舅母也不用生气,我们只管睁着眼,看他家小姐,嫁有钱有势的人家罢。唉,世界上什么叫做亲姊亲妹,有钱呢不亲的也来亲,没有钱呢,亲的也不亲了。我料不到我家三姑娘会变成这么一个势利人物。”

  秦氏说到此,转气愤愤的向着美娘道:“师母,你听听世界上,也还有这种奇事,照他伍府上的用心,我家麟儿便该娶不到媳妇儿了。偏生他柳府还一心的要他做女婿,又累先生如此费神,老实便请师母回去禀覆先生,如果他柳府愿意俯就,我们就拣这一天放聘罢。那柳相公,我也亲眼见过的,生得很是眉清目秀,想他的妹妹,必定也好,我也不去瞧了。”

  美娘笑道:“这是那里的话,太太也不必认真,还是请我们姑太太去尽问一声,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缘故。”

  何氏道:“原来嫂子今日也是来替麟儿做媒的,这可巧极了。至于伍府上,再也不必去啰嗦,他舅舅已经因此气得骂了一顿,再请他去,料他也不肯。只是嫂子做媒,须要靠实了,不要像我们虎头蛇尾,那才把人牙齿笑掉了呢。”

  美娘点点头,说:“等我回去同他的先生商议着看,料想那边是赶着这边做的,总该容易办些。”

  黄大妈站在一旁,一五一十的都被他听见,冷笑道:“这件事不打紧,怕我们家麟相公还不肯答应呢。他同仪姑娘是怎么一个亲热样儿,众位太太都是知道的。如今是……”

  刚说到此,那云麟已从外边走回来,只见他手里拎着一个字纸窭儿,胁下夹着一叠书,那只手又颤巍巍的捧着一把红豆儿黑豆儿。我且缓叙他此时见了美娘一干人的情形,以及听见伍家悔婚的话,究竟怎生个发付。且将他手里的这几件物事儿来略叙一叙,到可想见当日读书士子还有这一种学问。原来今日云麟正在何先生书房里坐着,先生出了一个策问题目,是问仓颉造字,仓颉究是何代人物?又有称为仓公者,与仓颉是一是二?云麟好容易将一部《纲鉴易知录》从头一页翻起,翻出仓颉两个字,如获至宝,再想寻出一个仓公,却也没有这渊雅了,便从文字收束处,说了一句似是而非囫囵吞枣的话,说后人因仓颉造字之功甚伟,不敢实言其名,因号之为仓公云。何其甫阅到此处,冷笑了两声,说道:“到还亏你迁就得好,果然仓公仓颉,是一个人,我也不问你了,须知仓公另是一个人呢。”

  云麟道:“学生实是浅陋,请教先生,这仓公出在那一部书上?”

  何其甫被他这一句,转问住了,慌了一会说:“啊呀,我记得是眼面前一个人,如何再也想不起来。”

  又闭着眼睛良久良久,拍手笑道:“我记起来了,那《三国演义》上有一位跟随关老爷的,不是叫做周仓,怕就是那位仓公了。”

  云麟笑道:“他不姓仓。”

  何其甫怒目圆睁骂道:“做学生的规矩,是有听受而无问难,怎么你都驳起我来了。周仓不能称仓公,何以人家称我,也是其翁其翁的呢?须知古代公字,就是今时的翁字。我若不念你是已经进学之人,像这样冲犯师长,便该好好吃我两个耳光。”

  何其甫正在书案上手舞足蹈的说得高兴,忽见外面走进几位面黄肌瘦宽袍大袖的老先生进来。云麟认得都是同他先生相好的几位朋友。一个戴着大铜边眼镜的,叫做严大成。一个手里扶着一根瘦长斑竹旱烟袋的,叫做汪圣民。一个穿一件淡青竹布长衫,两截的袖子换了半段深蓝颜色的,叫做龚学礼。一般的摇摇摆摊进来。何其甫起身迎接不迭,笑道:“累等累等,我陪你们一路去最好。”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