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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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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汉笑道:“你去只管去,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便叫做满天飞宋兴的便是。你紧记着便了。” 华登云点点头,急待转身。宋兴又叫起来说:“你昨夜到此,便可知道缘故?” 华登云又连连摇头说:“不不不知道。” 宋兴哈哈大笑,指着他说道:“你很有些积蓄,你应该送给我弟兄们替社会上做些事业,你反把来济度那些狗道士吃酒嫖婆娘,我们康军师向你略施小计,命人引你到此,也只得了你二百块洋元,我替你存在此处,算你的报效。你若是明白的,我这里有些革命票子,你替我带回去,暗中散布,能使人人知道这票子好处,都肯倾心剖胆的,同我弟兄们一路去革命。算你是革命党的功臣,我暗中自有人监察着你,你自小心去干罢。” 说毕,遂在身旁一个皮包里,取出一搭票子,数得一数,递给华登云。华登云战战兢兢的接过来,望怀里一收。宋兴又道:“你还要识一识烂腿道士与那个道童么?” 华登云尚未回言,宋兴一回头,早跑出一个汉子,在门外呜呜的吹了一声号筒。不多时早跑入两个人来,装束已换得极其齐整,看见华登云齐齐一笑说:“多多得罪,昨日虽是请你吃了我烂腿上一掬脓血,那脓血原是樱树酱和那橘酱做成的,莫嫌秽亵,你将来到了上海汉口,那些番菜馆里,总要吃着这件东西的。” 华登云惟有羞惭满面,又见那装道童的更从怀里将花篮取出,用两手扯着,把一个三寸来长的花篮,扯得有二三尺,笑道:“你看这是甚么东西?看装你那二百洋圆可装得装不得?我那土几,原是凿有一个孔的,你的银子越重,我的篮儿越长,如今你已打破疑团,我们也算是逢场作戏。我们引你从来处来,还是我们引你从去处去罢。” 说着,两个人夹着华登云出了门,一路飞跑,仍然送他至那座石桥,始行散去。 华登云迷迷惘惘,依然循着旧路回家。城郭犹是,却不曾人民都非,到反被张老太太夹讥夹讽训饬了一场。华登云十分羞愧,自认不是,却终不敢将所遇之事说出。却喜他孙子慕吕病已渐渐复原,自家背地里猜测那革命票子上的命意,死也不敢拿出来给人看,只好紧紧藏在一个箱子里。遂又想到伍家晋芳,他如何会认得这强盗的女人。起先还想将那女人托带的布包儿送去,后来因为这事很有关系,倘这些强盗将来犯案,外人再因此知道我曾替他女人传递过甚么物件,这干系却不小,不如省事为妙。这件事我只当做了一场恶梦罢,遂原封不动,将这布包儿同革命票子搁在一处。 一直放到第二年三月里,华登云畏罪之心也就渐渐淡了,一时触起那女子可怜情状,于无事之时,又不由的想将那个疑团破一破,并悄悄的将布包儿取出,依自己的意思,便想用剪子将那缝布包的线脚拆开,究竟看一看里面包的甚么秘密之件。望了两眼,终究是年老的人有些古道,恐怕破坏了人家的私件,有些对不住晋芳。后来更忍不得,想了一个主意,自己便借着晋芳为名,先暗暗的试着他曾否认识这女子,如别无干碍,然后再将布包送去,方为两便。 踌躇已定,从这一天清晨,便独自向伍晋芳处走来。走入门里,静悄悄不闻人声。便是那门房里两扇门,也是虚虚掩着。二门以外,是个四方天井。天井里有个小厮,约莫十二三岁,披了一件短袄子,腰间束着一条布带,在那里将一个铜钱,掼在墙脚下,又斜觑着一只眼,另取一个铜钱打那墙脚下的铜钱。嘴里还哼哼不知唱些甚么。他却不曾看见华登云。华登云再朝门房里一张,只见床上和衣躺着一个老头子,华登云故意咳了声嗽,那老头子正待招接,后来见华登云也不曾带有仆从。又不曾坐着轿子。遂依然躺着懒懒的问道:“你是来寻谁的?” 华登云躬了躬腰陪笑说道:“不敢动问你家少爷可在家么?” 那老头子一面站起来,一面自言自语说道:“少爷么,怕是不曾起身呢。本来此刻也不是见客的时候。” 又扬着喉咙喊道:“阿顺呢。……” 遂听天井里嗷的应了一声,便见那个耍钱小厮跳得进来,老头子道:“阿顺,你进去问一声,看看少爷可在家里?” 阿顺笑道:“不巧不巧,少爷适才出去,还是伍贵跟着的。” 老头子遂望着华登云道:“你听见不曾?,少爷不在家,有话就请告诉我,等少爷回来,我替你回一回。” 华登云道:“请问你们少爷约在何时回来?” 那老头子听到此处,早把头掉过去了,一声儿也不答应。华登云接连问了两遍,老头子掉转头冷笑道:“我会知道呢?你有气力,停一会再跑得来也好。” 华登云被他一顿抢白,也就快快的走了。阿顺见华登云已走,笑道:“那里来的这个冒失鬼。我还进去替他打听呢。不弄点鬼话朦朦他,还有几次来跑呢。爸爸,我向你要几十文可肯不肯?” 那老头子笑道:“亏你到会乘机应变,我还不曾想得到。,你又要钱干甚么?” 阿顺道:“好爸爸,你不看见天上,人家放了无数风筝,我也想买一个玩一玩,可惜只剩得二文。” 说着便一手拈着一个铜钱放在鼻上。老头子骂道:“你怎么想这些玩意儿,喏喏,我昨日在天井里晒衣裳,却好那粉墙旁边一棵蔷薇花上挂着一个六角风筝,不知是谁家落下来的,被我轻轻的取下来挂在壁上,你拿去玩罢。” 阿顺大喜,扒上桌子,将风筝取下来,只是下面微微的损了一角。他也并不计较,把那剩下来的线,理得一理,还差了好些,又嬉皮憨脸同老头子闹了几文去买棉线,跳出大门,自念一个人放这风筝,也没有趣儿,遂想到他平日几位朋友,一径跑到田家绣货店门首东张西望,又不敢公然进去,喊田福恩,只急得一只手将那个六角风筝藏在身后。东边踱过去,又从西边踱过来。好容易看见田福恩夹着书包,忽忽的出来,阿顺大喜,远远的咳了一声。田福恩看见阿顺,笑得一笑,互相会意,跑了几十步远,回头望望已看不见自己店铺,笑道:“你从清早便来寻我做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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