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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宪国民之修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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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七年三月十一日) 近来朝野士流之举动,以立宪国民之仪度律之,每多失态之处,此实群德不进之征,无可曲讳者也。吾人不欲对于某一人身、某一机关所为之某一事实,而各个具体以评判其是非曲直,以吾观之,国人之尚情任力,在在与理背驰,与法相迕,居政府者与居议会者,实足以互相掩映,不无牛羊何择之感。循是以往,犹不知痛自觉忏,窃恐立宪国民之面目,将全然丧尽,世人其谓我何矣。本篇之作,只泛论国人之失态,而寻其受病之原,愿与国人深自省察焉! 立宪国民之仪度,当以自由、博爱、平等为持身接物之信条。此等信条入人既深,则其气质之慈祥恺悌、中正和平,必能相为感召,以成循礼守法之风习。故一入立宪之国,即在下级国民,亦知互相敬爱,斗殴争嘲之声,殊所罕闻。至于中流以上之社会,更重绅士之风度,其举措之不出法律范围以外,固无待论,即其事属于德礼之境,亦且慎为循守,否则为社会之名誉律所不许,而人咸鄙弃之。国人以专制积习之未除,嫉媢褊激、刚愎专擅之风,仍复漫布于社会,虽素号恂恂之君子,亦时于绅士之风度有亏,斯非中外人度量相越之远,殆吾人之修养有未充耳。 国人受病之处,虽复杂难以综举,而其窍要所在,约有二端:一尚情而不尚理也。国人第一弱点,在凡事皆以感情为主,不以理性为主。上至军国大计,下至私人交际,但见感情作用,不见理性作用。以感情作用,处军国大计,鲜有不偾事取辱,召败亡之祸者。为其决事每丧其真,急功每遗其远,但知取快于一时,不顾贻祸于异日也。若而国民之举止,类多一哄而即解,他且莫论,随取吾国最近之史迹证之,莫不皆然。甲午之战日本,一哄而起者也;庚子之抗联军,一哄而兴者也;乃至清室将倾,则以一哄而赞民国;袁氏势盛,又以一哄而主帝制。其所起之、兴之、赞之、主之之是非可否,姑且不论,一哄之后,败亡之机,即伏于其后,如影之随形,声之应桴焉。此以知抑理性而纵感情者,其所事乃有败而无成。至于私人交际之间,感情为用,其极也,亦必至于因私而忘公,专己以侵人,口角相争,睚眦必报,戾气所召,怨仇以生。搢绅先生,倘或蹈此,其风度襟怀之褊浅,犹为立宪国民之所羞称,而况置身政局之中,一喜一怒,一动一止,不独民俱尔瞻,亦且腾播四国,稍有不慎,僇辱随之,此不独一人荣辱之所关,亦实国家体面之所系也。今之君子,奈何不留意及斯耶?一任力而不任法也。国人第二弱点,在凡事好依腕力而争,不依法律而争。下流之氓,互相斗殴,犹为法之所禁,而秩及议士,位在军枢者,稍不如意,动辄以腕力从事,甚或以生杀予夺权操自我之气焰,临乎对等之人格,此其野蛮横暴,直与市井无赖相侔,其心目中毫无法纪之为物,是不独于道德上所不容,且为法律上所不许矣。社会生活之复杂,人类秉性之殊特,纷争自所不免,而释争之道,有赖乎力,此亦其所当然。顾力有二种,即腕力之力与法律之力是也。蛮僿之族,其释争也,一依腕力之力;文明之族,其释争也,一依法律之力。若夫号为共和立宪国民,其崇信法律之诚,乃不胜其奋施腕力之勇,诚恐以暴易暴,将举其国为强者之天地,而人道云、国法云者,荡然无复存矣。斯而犹能立国,吾不信也。 是皆专制政治之余毒,吾人久承其习染而今犹未能湔除者。欲有以救之,惟在上流阶级,以身作则,而急急以立宪国民之修养相劝勉。立宪国民之修养维何?即依吾儒忠恕之道,西哲自由、博爱、平等之理,以自重而重人之人格,各人均以此惕慎自恃[持],以克己之精神,养守法循礼之习惯,而成立宪国绅士之风度,于是出而为国服务,自能和衷共济、一心一德而为正当之主持,绝不致演出议场挥拳、白宫斗口之象也。讳疾不如自药,改过贵乎反躬。吾侪之职,扬善固所乐为,隐恶则所不许。盖恶而隐于暗昧之中,则其忏悔之道,将以绝塞,不如白于光明之域,与人以共见之诚,而速自引咎,以谋悔改。人而自隐其过,是谓自欺,人而为人讳恶,是谓欺人。欺人自欺之罪,实相等量,皆为诚笃之士所讥也。故不惮犯隐恶之律而为此,亦以聊尽其忠告之义而已矣。 署名:守常 《甲寅》日刊 1917年3月1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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