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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拟曲


  老六,我说老九近来怎么样?
  怎么咱们老没有看见他?
  可是他又不舒服啦?
  还是又跟他媳妇儿怄勒气,
  气得把他的肺都炸勒吧?
  我说老五,你们做街坊的总有个耳闻吧!
  吓!你这小孩子多糊涂!
  你说的老九不是李老九?
  李老九可是早死啦!
  结啦?完啦?
  可不是!
  什么病?
  病?谁说得清它是什么病,什么症!
  横是病总是病吧!
  请大夫瞧勒没有?
  瞧?许瞧——
  瞧勒可又怎么着?
  你不知道害病是阔人的事!
  花上十块请个大夫来,
  再花十块抓剂药,
  凭你是催命鬼上勒门也得轰走啦!
  也不见得吧!
  你看袁宫保袁总统,
  冯国璋冯总统,
  不都是他妈的两条腿儿一挺就吹勒灯勒吗!
  死的也是死,
  可总是死总统少,活总统多;
  不像咱们拉车的,
  咋儿死的是老九,
  说不定明儿个死的就是我老六;
  赶到明儿个的明儿个,
  要是你老五死啦,
  你媳妇儿哭哭啼啼,
  我老六就去娶她!
  别打哈哈啦!
  你还是好好的告诉我吧:
  老九死勒有几天啦?
  我跟他交情是没有,
  可是同在一个口儿上搁车,
  打乙卯那一年起,
  算起来也有十二三年啦。
  我们俩见天儿见早晨拉着空车上这儿来,
  大家见面儿“今儿早!
  吃勒饭勒吧?”
  到晚半天儿大家分手,
  他说:“老六明儿见,
  你媳妇儿给你蒸了锅窝头,
  你去好好的吃吧!”
  我说:“老九明儿见,
  你小宝贝儿在门口儿等着你哪,
  要你给他一个子儿买个烧饼吃。”
  嗐!这都是平常的事,
  可是到他死勒一想着,
  真叫人有点儿难受哇!
  唉!老九这人真不错。
  可是他死也死得就太惨啦!
  不是你知道,
  自从前年秋天起,
  他就有勒克儿咳克儿咳的咳嗽。
  这病儿要是害在阔人老爷身上啊,
  那就甭说:
  早晨大夫来,
  晚晌大夫去,
  还要从中国的参茸酒,
  吃到外国的六〇六。
  偏是他妈的害到勒老九身上啦,
  可还有谁去理会他?
  他媳妇儿还不是那样的糊涂蛮缠不讲理,
  他孩子们还不是哭哭咧咧闹着吃,
  哭哭咧咧闹着穿!
  老九他自己呢,
  他也就说不上“自己有病自己知”,
  他还是照样的拉!拉!拉!
  拉完勒咳嗽,咳嗽完勒拉!
  这样儿一天天地下去,
  他的小模样儿早就变成勒鬼样啦!
  到勒去年冬天的一天,
  啊,天气可是真冷,
  我看见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稀破六烂的棉袄,
  坐在车簸箕上冻得牙打牙。
  我说“老九,
  你又有病,天又冷,
  这棉袄可是太单寒,
  不如给他添添棉花就好多啦。”
  他说“唉!哪摸钱去?
  是你老六送我吗?”
  说着他就掉勒几滴眼泪,
  可又接着说:
  “天气快要暖和啦,
  一到打春,我身子就可以好多啦。”
  不想今年不比得往年,
  春是打啦,
  天气是暖和啦,
  他病可是一点儿点儿重;
  病虽是一点儿点儿重,
  车可还是要他一天天的拉;
  他拉着拉着,
  打完勒咳嗽,咳嗽完勒拉,
  直拉到躺在炕上爬不起,
  这已是离死不过两三天啦!
  听说他死的那一天,
  早上还挨勒他媳妇儿一顿骂;
  赶到他真断勒气,
  他妈的可又天儿啊地儿啊的哭起活儿来啦!
  这且不去管!
  反正她就是这么一路货!
  可不知道后事是怎么办的?
  一个狗碰头,
  是我们街坊攒的公益儿;
  装裹也就说不到:
  那件稀破六烂的硬棉袄,
  就给他穿勒去;
  一根唆杆儿烟袋,
  还是他小女孩想起来勒给他殉勒葬。
  这样就是过勒他这一辈子,
  这样就报答勒他一辈子的奔忙啦!

  一九二五,九,十六,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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