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蒋光慈 > 最后的微笑 | 上页 下页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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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了半天,”阿贵硬忍着火气,勉强这样地说道,“我简直不明白是一回什么事。你说你要帮助我。你到底怎么样帮助我呢?” “怎么样帮助你?我说出来你就明白了。”李盛才将头伸至阿贵的面前,恐怕别人听见也似的,轻轻地说道:“我们工会里现在要找一个人当暗探,专门探听工人开会等等的事情,薪水是很大的,一个月差不多有三十元的样子。弄的好,多破几回案子,还有另外的赏钱。这个差事真是再好没有了。阿贵,你愿意干吗?只要我说一句话,这个差事是不会让别人得去的。我看你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所以我很希望你干,帮你一点忙。阿贵,你说你愿意干吗?机会是不可失的呵!……” 阿贵觉着自己心中的愤火在熊熊地燃烧着,无论如何是要爆裂的了。他已经将拿着茶杯的右手缩到桌子底下,预备使力地给他一拳。但恰巧在这个当儿,茶房走来泡茶,并询问还要添点心么?……阿贵的决心被茶房所阻止了。李盛才料定阿贵一定是不会拒绝的。三十元一月的薪水,而且另外还有赏钱,而且事情并不困难,较之在工厂内做工,也不知要相差多少倍!阿贵没有工作了,阿贵是一个很穷很穷的小子。忽然来了这么一个好差事!阿贵应当感激而泣才是!阿贵应当向李盛才,这个天大的恩人,三叩首!在说了这一片话之后,李盛才也就等待着这个。但是阿贵却具着别一种心理:不但不觉着感激,而且觉着一种莫可言喻的侮辱。这真是为聪明的李盛才所不能料到的了。 “阿贵”,李盛才沉吟了一忽,说道:“你与张应生认识吗?” “我与他是认识的,你问他干什么?” “你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阿贵即时在李盛才的眼光中,明白了他问张应生的意思,不禁替张应生危急。“这小子又在打张应生的念头了!……”阿贵一边想,一边又轻轻地,就同声音有点颤动也似地,重复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李盛才很审问地看了阿贵几眼,接着便又伸着头向阿贵轻轻地说道: “阿贵!你要说实在话呵!如果你真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你就应当告诉我呵!如果你告诉我,我即时就可以拿二十块洋钱给你做报酬。好机会是不可以失去的!我一定要尽力地提拔你。阿贵,一个人不能太拘板了!当有钱的时候就要拿钱,不必问到别的事情。况且张应生又不是你的好朋友,何必为着他隐瞒呢?阿贵,你要晓得,你即刻就可以拿到二十块大洋呵!……” 忽然啪啪的两声,阿贵照着李盛才的面孔重重地击了两掌。李盛才只顾说话,未提防到这个,霎时间被阿贵击得昏麻而糊涂了。阿贵掌击了李盛才之后,即时拿起自己的小褂子很迅速地走下楼去,并没曾顾及到茶客们对于他的这种行动是如何地惊异。…… 阿贵走了几十步,忽然在拥挤的人众中立住了脚步。他很失望地自对自地说道: “我为什么不把他打死呢?唉!我忘记了!张应生的手枪在我的手里,他想害张应生,我顶好用张应生的手枪将他打死!唉!我真是糊涂!……他比张金魁还要坏呵!张金魁不过是害了我的身体,并没曾伤及我的良心;而他却想用金钱来把我的良心买去。他不但自己做恶,而且要诱惑别人同他一道做恶,真是罪该万死的东西!” § 五 从前不敢杀鸡,现在居然杀了人! 当阿贵越走近张金魁的住所,他的心越是跳得厉害。一方面,他是很欢欣的:他,一个被人侮辱了的年轻的工人,现在居然能有复仇的机会,居然能向人们面前表示,他王阿贵并不是一个卑怯的弱者,不但不是一个弱者,而且将为一切被侮辱了的人们的表率。倘若他真能将张金魁打死了,那他不但为自己复了仇,而且为沈玉芳和李全发复了仇,而且为一切穷苦的人们除了一个大害,而且这件事情也将要使张应生愉快,张应生将要宽恕他偷手枪的罪过,或者将要对于阿贵的勇敢,发生敬佩的心情。……阿贵简直是一个英雄!阿贵简直是一切人们的表率!一个很普通的阿贵,现在将要做出一桩惊人的,非常的事情!这实在是阿贵足以引以为自豪的了。但是在别一方面,阿贵却又异常地恐惧:倘若不能将张金魁打死,或者自己反被张金魁打死了,或者事情不得成功,而自己反被捉入了巡捕房去,那倒怎么办呢?那岂不是要笑死了吗?那岂不是更给了张金魁一个侮辱的把柄?……阿贵最怕的是这一层!为着要免去这一层的危险,阿贵决定用尽平生的力量,加倍的小心,以期达到自己的目的。 最使阿贵心跳的,那恐怕是阿贵的第三种的心情:阿贵从来没杀过人,这是破题儿第一遭!杀人是何等重大的事情!阿贵从前不但没曾杀过人,而且也从没曾想过他将来要有杀人的行动;也许曾经想过关于杀人的事情,但是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阿贵不愿想,而且怕想。阿贵是一个性情很温和的人,他自料不是一个杀人的样子。对于他,杀一只小鸡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是杀人?但是阿贵现在是走着去杀人了!这不是幻想而是行动,这表明阿贵即刻就要杀人,即刻就要实现那为他从前所没想到而又怕想到的事。阿贵越走近张金魁的住所,那一种神秘的,危险的,可怕的,非常的事情就来临得越快。同时,阿贵的一颗心也就为之越跳得急剧了。杀人?杀人是何种非常的行为!但是阿贵即刻就要杀人了!……阿贵一方面自以为是非常地勇敢,但一方面却又制止不住跳动如擂鼓一般的一颗心,使它略为减少一点跳动的速度。 已经是张金魁的门口了。这是义和里第二弄的第四家,阿贵虽然没有抬头审视门牌的号数,但是阿贵知道很清楚,这是张金魁的住所,不会有什么错误。阿贵走到张金魁门口的当儿,向弄内的景象看了一看,弄口摆着一个卖馄饨的担子,卖馄饨的人正在那里敲着竹板喊着。几个男女小孩在第六家的门口跳着绳索,嘻嘻哈哈地游戏;对过的一家的后门,这时倚着一个年约二十几岁的女人,出神地向他们望着。阿贵的出现,丝毫没有惊动他们,他们如毫未觉察着也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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