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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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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华这一次本要参加工作的,可是因为一个病重的他躺在床上。她想道:倘若我能把直夫的病伺候得好,他能早日健康起来,啊啊,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那是多么好的事情啊!我的亲爱的直夫!我的亲爱的老师!秋华真是爱直夫到了极点!她为着直夫不惜与从前的丈夫,一个贵公子离婚;她为着直夫不顾及一切的毁谤,不顾及家庭的怨骂;她为着直夫情愿吃苦,情愿脱离少奶奶的快活生涯,而参加革命的工作;她为着直夫……啊啊,是的,她为着直夫可以牺牲一切! 秋华爱直夫,又敬直夫如自己的老师一般。这次直夫的病发了,她几乎连饭都吃不下,她的丰腴的,白嫩的,圆圆的面庞,不禁为之清瘦了许多。今天她本欲同华月娟一块去参加暴动的工作,但是他病重在床上,自己也的确不放心……秋华不得已,只得在家里看护病的直夫。 秋华这时坐在床沿上,一双圆的清利的眼睛只向直夫的面孔望着;她明白这时直夫闭着眼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沈思什么。她不敢扰乱他的思维,因为他不喜欢任何人扰乱他的思维。秋华一边望一边暗暗地想道: “这个人倒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对于我的温柔体贴简直如多情的诗人一样;说话或与人讨论时,有条有理,如一个大学者一样;做起文章来可以日夜不休息;做起事来又比任何人都勇敢,从没惧怕过;他的意志如铁一般的坚,思想如丝一般的细。这个人真是有点特别!……他无时无地不想关于革命的事情……” 月娟日里已与几个女工看好了易于放火的地点,这是C路背后一处僻静的地方,有几间低矮的草房。月娟看好了,以为这是最易于放火的地点,但是在别一方面想道:这几间草房里住的是穷人,倘若把它烧了,那岂不是害了他们?我们是为着穷苦人奋斗的,现在我来烧穷苦人的房子,这未免有点不忍罢?……唉!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为着革命的成功,为着多数人的利益,也只有任着极少数人吃点苦了。如果这一次暴动成功后,如果能把李普璋打倒,我一定提议多多地救恤他们,不然的话,我的良心的确也过不去。啊啊,是的,为着多数人利益的实现,少不得少数人要受一点痛苦的! 月娟稍微犹疑了一下,也就忍着心决定了。 时已是晚上七点钟的光景了,因为在大罢工的时期中,全市入于惊慌的状态,晚上的行人比平常要稀少一倍。月娟与两个年青的女工(还有其他的几个女工从别的路走向目的地)手持着燃料等物,偷偷地,小心翼翼地顺着僻静的路,走向预备放火的地点。月娟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啊啊,倘若今天晚上能够成功,倘若我能把我的工作完成,这是多么愉快的事啊!真的,这是再愉快没有的!我们将统治上海,我们将要令帝国主义者,军阀,资本家看一看我们穷人的力量。我们组织革命的市政府,我们的党得领导一切的革命运动。至于我呢,我将指挥一切妇女运动的事情。月娟的全身心充满着热烈的希望,只希望明天的上海换一换新的气象。 “砰!砰!啪!啪!………”月娟听见炮声和枪声了,月娟知道他们在动作了。 “你们听见了么?”月娟回头向在她后边走的两位青年女工说。 “听见了。” “我们走快一点罢,恐怕慢了来不及。” “是的,我们应当走快一点!” 她们三人加快脚步,正走到S巷一个转拐的当儿,忽然迎头碰着了两个巡街的警察,糟糕的很!这两位荷枪的警察见着她们行色匆匆,各人手中都持着什么东西,不禁起了疑心,大声喝道: “你们往哪里去?干什么的?” 警察不容分说,即上前来夺看她们手中的东西。这时一个手提煤油壶的青年女工见着势头不对,即把煤油壶向一个警察的脸上掼去,不料警察躲让得快,没有掼中,砰然一声落在地上,所有的煤油都流出来了,弄得煤油气令人难闻。别一个女工手中拿的是一个包子,她却把又一个警察的脸部打伤了。月娟意欲上前夺取警察的枪械,可是警察已经鸣起警笛来了,大家只得以逃跑为是。幸而是晚上,又加之这个转拐儿没有电灯,月娟三人得以安全逃脱,没有受伤。 事情是失败了,这真是糟糕的很!怎么办呢?没有办法!月娟跑到T路似觉没有危险的时候,才停住喘一喘气。回头一看,只有一个女工了,别一个女工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月娟这时真是又羞又愤,说不出心中的情绪是什么样子。唉!糟糕!实指望能够达到目的,实指望能够……但是现在,现在完了!火放不着倒不要紧,可是莫不要因此误了大事?若误了大事,那我华月娟真是罪该万死!现在怎么办呢?预备好的东西都失掉了,若再去预备,已经是来不及了。唉!真是活气死人!…… 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呢?月娟定神一看,即时知道了这是秋华住的一条马路,秋华的住所就在前边,不远。月娟这时没有地方好去,遂决定到秋华的家里来。 这时秋华坐在床沿上,两眼望着直夫要睡不睡的样儿,心里回忆起她与直夫的往事:那第一次在半淞园的散步,那一日她去问直夫病的情形,那在重庆路文元坊互相表白心情的初夜,那一切,那一切……啊,光阴真是快啊!不觉已经是两年多了!抚今思昔,秋华微微地感叹了两声。秋华与直夫初结合的时候,直夫已经是病得很重了。但是到了现在,现在直夫还是病着,秋华恨不得觅一颗仙丹即时把直夫的病医好起来!秋华不但为着自己而希望直夫的病快些好,并且为着党,为着革命,她希望他能早日健全地工作起来。啊啊,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是一个很可宝贵的人!……秋华想到此地,忽听见有人敲门,遂欠起身来,轻轻地走下楼来问道: “是谁呀?” “是我,秋华!” “啊啊!……” 秋华开门放月娟等进来,见着她俩是很狼狈的样子,遂惊异地问道: “你们不是去……怎样了?” “唉!别要提了!真是恨死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上楼去再说罢!” 秋华等刚上楼还未进直夫房子的时候,直夫已经老远问起来了: “是谁呀,秋华?” “直夫,是我,你还没有睡吗?” “啊啊,原来是你,事情怎样了?” 月娟进到房内坐下,遂一五一十地述说放火的经过。直夫听了之后,长叹一声。 “糟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秋华插着说。 “你们晓得吗?我在这里睡在床上,听外边放炮放枪的情景,我感觉得今晚一定是不大妥当的。唉!没有组织好,少预备。” 室外远处还时闻着几声稀少的枪声,室内的几个人陷入极沉默的空气中。月娟觉得又羞又愤,本欲向大家再说一些话,但是再说一些什么话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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