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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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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保的心中就快乐的想:“今天,这样多人,当然不止三百二十文了……”他并且以为至少也会得到五百文,那末今夜到三盛酒店去,决心的要来一斤净高粱酒,分做两小壶,以及除了平常的酱豌豆当做下酒物之外,还可以称三两腌猪杂,和十根红糟鸭舌头…… 蟋蟀的清脆和尖锐的声音,从围绕在他四周的人身边,不断的响起。 他高高的站在那塌倒的横案上面,大声嚷:“头一场,谁来?” “我!”同时便有许多人回应他。 从人中,拉开肩膀,抢着往前来的,是王老四;他走到地保面前,蹲下去,在一个小小的木箱子旁边,从袖口里面拿出一节四寸多长的竹管,把一匹花黑色的蟋蟀,放到箱里去,这小生物就豪放的,坚实的,吐出寻衅一般的声音振翅叫着。于是其余的蟋蟀,同时在许多人的身上,便急烈的高声应和;人的脸上也分外现出一种动心的兴奋的表情。 接着便走近两个赌客,也类乎工人模样,都用高兴的,又带点思虑的眼光瞅着王老四一忽又注视一下那正在得意地扬声的小生物。 “咱们来,”那个年约四十岁的颔巴上满着髭须的赌客说,从口袋中就拿出了一把铜钱。“来二百怎样?” “行……”王老四回答,也伸手到口袋去掏钱。 四百文交给地保做保证了,那工人模样的赌客就从竹管里,放出他的那纯黑色的蟋蟀,这小生物又特别的用力叫着,张开翅膀,示威似的,跳到木箱子去。 原先的那匹,见到这忽然奔来的敌手,就也雄声的叫着,瘦小的脚儿有力的做了稳健的姿势,又好象是训练它的战斗力一般。 密密的围着这木箱的人们,差不多每一个的脸上都浮出兴奋的喜色,并且把眼光都集中到箱里去,会精聚神的盯着那两匹雄赳赳的,同时又是极可怜的无知的小生物。 于是这一对蟋蟀就为了满足人们的欲望,由地保这个公正人——用一根高粱草的细末,驱使着,诱惑着,引到命运的最阴恶中去,而开始那拼死的战斗了。 本来是毫无伤害的意思,但因了人的玩弄花色和黑,当黑纯色这两匹蟋蟀脸对脸相遇的时候,就各自雄雄地振着翅膀,厉声的叫,并且张开嘴,露出那小小尖利的牙齿…… 这一对小生物在搏斗着。 许多的眼光更集中了,每个人在惊疑不定的脸色上,也更显出心的喜悦来。 地保的眼光虽说也集中在那一团小小的黑点,但他的脸色却与众不同,是近于超然的,一种怡然自得的神气,这自然是因为无论谁胜谁负,对于他的红利——抽头——是毫无增减的缘故了。 在疲乏中,这一对小生物又奋勇的坚持到许多时。 最后,那纯黑色的终于怯了脚,声音低下来,敛着翅膀,逃跑了。 黑花色的便乘机进逼,追逐去,一面更其雄壮的,发出胜利的威武的叫喊。 到这时,全场的人都从静寂中飞出满足的快乐的笑声;地保赶紧把高粱草的细末去保护那败者;工人模样的赌客就失意的放下竹管,那无声的蟋蟀便默默地进去了;地保于是得了五十文,铜钱沙沙的响着放到口袋去。 接着,便来了另一个人,又和王老四继续这玩耍。 同样的,人的赌博和小生物的搏斗,一对一对的交换——接连着胜利和接连着失败,不断的,象流水一般,这个去那个又来,一直演到了天黑。 当赌客们高兴或懊恼的走散了,这刚才热闹的土地庙里又孤另的剩到地保一个人时候,他便蹲在那倒塌的横案上面,一五一十的数他的铜子和铜钱:他的心中充满着新的快乐的彩色。 “幸而……共统是六百三十四文。”他想,摸着口袋,是硬的凸凸的一团。 这过分的满足遂给他难以言说的快乐,于是他忘记了油纸伞,嬉笑着,带点悠悠然的神气走出土地庙,(天晴了,)望着稀稀朗朗的初出的星光,梦一般的飘到三盛酒店去;他想着:红糟鸭舌头,腌猪杂,一斤净高粱酒,…… 已走了十余步,那快乐又把他转过脸来,他看见那迷糊在暮色里的庙宇,仿佛那里面还拥挤着赌客,盈溢着人的笑声和蟋蟀的叫喊。 这一夜他惟一的梦又是土地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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