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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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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我们人类中,常常听见到许多人叫或一人做“傻子”;说别人是傻子,则自己自然是通人。说别人是傻子,象这些人,看去好象他们每一人都知道“傻子”这字的意义;其实,要是把他们对于这意义的解释拿出来比较,却是一百人一百样。 但无论他们怎样的解释不同,对于“傻子”这名称,是含着嘲笑,轻蔑,则无疑。 以我想,所谓傻子就是十分诚实的一个人。 譬如,在我故乡中,大家都叫他做“傻子”的小二,就是属于我所想的那种诚实人。 据说,这小二,原先他是一个叫化子。他从八九岁时候就随着他母亲——一个跛脚,烂眼睛,用破裂的声音叫喊,丑而且瘪瘦的女人——整日的流浪在街上,巷中,菜场里,讨一些铜钱,剩饭,和别人遗弃的一些杂东西。夜里就睡在土地庙门外。 凡是一个叫化子,虽说整日的显现在人前,却没有人会把他记念到心上,所以这小二,就在这种被卑视的生活中,无人注意的,渐渐地长大起来。 以后他母亲死去了,那时候他已经十六七岁。 剩他孤独一个人,他便改了业,不去传袭他母亲的嗓子,象那样三步两步一扬声的整日去叫化。可是到夜里,他还得睡到土地庙。 因为小二所改的业,不是卖花生,也不是扛轿子,自然更不是当强盗;他也象是叫化一般的,整日流浪在街上,菜场里,用眼光去溜望,寻找可以让他自己去帮忙别人的各种机会。譬如他看见一个店铺的柜台给狗疴了许多尿,给人吐了许多痰和沫,是很脏,他便十分诚心十分敬意的向店老板说: “老板!你给我一块抹布,一桶水,我把你的柜台洗干净……” 倘若他见到赶场去售货的做生意的人,喘吁吁的挑着沉重的货物,想快步而又很吃力的时候,便急急跑上前去,要那人把沉重的挑子放到他肩上。 他又用一把竹扫帚,每天下午到各店铺各住家的门前,去清道。 他并且常常替代那贪酒贪烟贪赌的懒惰地保去打更。 以及…… 总之,他是用真的心愿和劳力,去做那于别人有益的事,自己从其中,就随着别人的喜欢,慷慨,或怜悯,给他一点点使他感激的酬谢。倘若竟有人白白的承受了他的益处,他也不去争,不报怨,并且还继续用他的心愿和劳力,去帮忙那些肯让他去帮忙的人。 这样的,不久,对于浪荡的叫化子的生活,他便改革了。 他差不多成为一个公共的仆人,什么人都可以使用他,象大家使用那河水似的。 于是许多人便叫他做“傻子”! 人所以说他是“傻子”,是因为他不限量的把劳力去供给别人,而别人一给他一点点微末的酬报,他便欢喜得象忘了他自己。 有一次,一家豆腐店老板娘所养的鸡落到井里去,这是供给许多人家饮料的井,窄而且深,看下去是一小洞不可测的冷清清的水,那鸡便在这水面沉溺着。 因为使用那竹竿和钩子之类的家伙去捞这被浸得半死的小生物,全无效,所以大家为保存井水的清洁缘故,不愿那鸡死在井里,而生出有毒的蛆来,便提议用一个人坠到井里去拿。 可是人的脸一接近到井口,心就颤抖了。 “这么深!”一个女人急急的缩转颈项来,失声叫。 大家便现出难色,闪着忧愁的眼光,互相看来看去。 鸡只剩了翅膀浮在水面上。 但在人声喧嚷中,小二跑来了,他听了或人告诉他,他就奋勇的大声说: “不要紧,让我坠进去!” 这话全出人意外,大家突然现出惊诧来,接着便都欢喜了。 “对了,只有你才有这种本领!”豆腐店老板含着笑,一半赞扬,一半嘲笑的脸向小二。 “这算个什么呢……”小二分不清的回答。 于是由磨房的一只牛身上,解下一条粗麻绳来,捆着小二的胳膊,他慢慢地坠到井里去。 在井口上,便突然蜂拥了乌黑和青白的头,这是围绕在井栏外的男人和女人,大家争先的看这把戏似的罕有的举动。 小二的身体愈坠下去,那井外的笑声也就愈大了;好象大家都忘记了那只鸡,只是娱乐一般的,聚神到渐渐深沉和渐渐缩小的小二的影子。 小二的叫声便从井里响了起来。 “往上拉呀!”他喊。 然而许多乌黑和青白的头还依样错杂的充塞在井口上,并且笑声更强烈起来。 “往上拉呀!”他又喊。 这声音一连响了好几次,大家才勉勉强强的把粗麻绳收拢来,小二便挟着那柔软的鸡,慢慢地上升了,他是满身水淋淋而且染着许多污泥的。 “好小二!你真有这种大本领!” 小二只含笑。 然而从这次,小二是一个“傻子”,便毫无犹疑的被大家确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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