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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何处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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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在不合适于自己的社会里生存着。因为,舒服的生活会使心灵变成了近于无感觉的麻木的状态……满着刺激性的困苦的生活,一切创作就从其中建设了基础!”这种的语句不住的向他鼓励。 因之,那暮霭一般的黯澹的思想忽然消灭了,堆在他心上的,只是灿烂的朝霞似的,许多生活的勇气,他觉得诧异:在一瞬间,对于生活的感觉会走到如此不同的两极端! 他好象得了一种新的见解,兴奋而且决心的,默默说:“在困苦中细细的看出真的人生来,这就是我所以要生活着的缘故了!” 于是他又想到他的著作,稿费,以及琐碎的属于饭之类的问题。 无异君确实是想得太多了,然而这不过只是十分钟的光景,电车正停到“大自鸣钟”那一旁。许多人挤着下车,许多人又挤着上来,无异君就在这互相拥挤中,走到马路的一旁,又踉跄的穿过那宽阔的满着行人车马的马路。 他照着“街道指南”上所指示的曲折的线条,却是很仓皇的,找到了棋盘街。在这街上,象寻食的饿鹰一般,无异君把眼睛到处去望,一面就默默的想,而又担心着看不见那“疏星书店”的招牌。 “疏星书店”是一幅紫蓝色字的旌,飘飘的悬在街的那头。 无异君暗暗的欢喜,同时又是非常局促的,走进了那店门。他掏出了一张自己写好的名片。 “找啥人?”是一个上海小白脸之类的漂亮的伙计。 “编辑先生或者经理先生——” “都勿来!侬有啥格事体?”眼光和口语一样的轻薄。 “那——请你借一张纸,我留下几个字。” “勿用!侬说,有啥格事体?” 无异君踌躇着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呢?” “勿定规!” 那大门口进来了一个买书者,这漂亮的伙计就走开了。在峭壁一般的书架旁边,他觉得,站着,惘然的看着,仿佛是走到荒野一般孤单的,只是一个人! 这寂寞的被冷淡的情形,登时的,使无异君几乎有了想哭的感觉,而思想就转到铅一般的黯淡的生活中去了。 他抱着悲哀的心情走出这书店。 这一夜无异君辛辛苦苦的编了一本小说集,写了一篇长序。 “共统有六万多字,序不算,至少可得一百五十块钱,那末离开上海或是再转到北京去,都可能了。”睡不熟就是为了这一点点思想的缘故。 第二天下午,在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电灯发亮时候,无异君又踉跄的走到望平街。两旁店铺装饰的辉煌,几几乎成为一种迷乱的世界。然而也就更容易见到“夏云书店”这四个雄劲磅礴的欧体字的匾额。 进门了,无异君非常羞惭,抱点屈辱的心情拿出一封信——这是非常欣赏他作品的一个被大家称做“大将”的他的熟人,介绍他的书给这个书店的编辑兼经理的三木先生。 又是一个属于上海的漂亮伙计把信拿走了,无异君的心就不安着,忐忑着,仿佛预感着什么不幸的事情即要实现的样子。 然而随着他就惊异了,这因为出乎他意外的,三木先生向他送过了满满的一个笑脸,而且那样谦虚,一面看信,一面连声的说: “请坐,请坐,”其实这店里并不见有一张椅子的。 无异君觉得,自己是如何的在受窘呵。 “哦。你就是无异先生,久仰久仰!” 无异君正为难去回答,这位编辑兼经理的三木先生却又把眼光落到信上面。 “这信是短短的,直得这样老看么?”无异君想。 “大作呢?” 无异君非常窘促的递上了一卷稿子。 “我们非常欢迎!”三木先生把稿子收了。“尊著《酸橘》那本小说集,我早就拜读了,觉得象中国现在的文坛这样沉闷,正须要有这类的作品产生,给大家一点新的口味……可不是?中国现在的文坛是怎样的沉闷啊!” 无异君极力的想,然而找不出一句相当的话去回答,于是只好默着,而且觉得自己的心中,是充满了苦闷和无聊的情绪。 三木先生又接着开口了。 “那末,这本大作,作风和《酸橘》一样么?” “有点相似吧。” “那很好……(三木先生作一会儿思索的样子)不过,在读者方面,却是欢迎关于恋爱和性欲方面的作品,象这类作品就非常的畅销,说不定一个月中就可以再版两千本的。自然咧,在书店方面,为了营业发展的缘故,也不能永远只印行那种售不上一千本的东西,虽说有艺术的价值,譬如说,描写深刻那类的作品。(三木先生又紧紧的蹙一下眉毛)真没有办法!其实,恋爱和性欲方面的作品,只要写得好,也未尝不可以写写的,可不是么?好,这一本大作,今夜我就静心的拜读拜读,……无异先生不是很急于离开此地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上海逛两天也很好的,可惜现在新世界给外国兵住去了!不过大世界也有滴笃班……无异先生逛过么?逛逛也未尝不可的,做文章的人是什么地方都应该去走走,可不是么?……”于是三木先生才做了一个微倦的遣客的表情。 “好,明天见!”送到店门口,又过分亲热的说了这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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