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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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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清晨已经来到了。阳光美丽地照在树叶上,闪着许多小小的鳞片。风在轻轻的荡。鸟儿在屋瓦上歌唱。院子里平铺着一片早上的安静。 他把窗纸卷上了;把房门打开;站在门边向着蔚蓝色的天空作了三个深深的呼吸。他觉得每一口吸进去的空气都使他的神经活动而清醒起来。 “你的精神真不错,”他说,一面喝着冷开水,看着王振伍笔直地坐在床沿上,毫无倦意的样子。 “我想我今夜不睡也不要紧,”王振伍回答:“昨夜我太兴奋了,现在还是兴奋着,我没有瞌睡。而且,我们的工作就要开始了。我们都不能睡。我们要看着北京城变动起来,还要把我们自己也参加到这变动里面。我们能够不需要瞌睡就好了,因为这样,可以让我们整天整夜的工作着。” “好同志!”刘希坚接着说:“但是我的身体太不行了,只一夜工夫,便从藤椅上睡起来……”说着便划上洋火,燃了香烟。 王振伍向他笑着。“我是例外的……”他说。 “不。”刘希坚吐了烟丝说:“健壮的身体是我们需要的。坏的身体干不出什么工作。我很烦恼我的身体不健壮。” “还算好——当然不如我的,我是一条牛——有人这样说。” 刘希坚笑起来了。是很满意的笑,他觉得这个同志完全是一个忠实的人。 王振伍还在继续着——“说我象牛,我总不大喜欢……”说着,他自己也有点好笑起来。 刘希坚忽然问: “现在几点钟了?”因为他自己的表停住了。 “六点四十分,”王振伍看了手表说。 刘希坚从裤袋里拖出一只钢表来,一面开着机器一面说: “好的。我们开始工作吧。沉寂的北京城马上就动起来,叫起来,骚乱起来了。” 王振伍接着说:“是的,北京城就要象一只野兽了。”他兴奋地挥动着他的手腕——“我是常常都等着这样的一天的。现在给我等到了。我们开始工作——新的工作。我们的工作象堆栈里的货物,堆着堆着,等待我们去搬运,我们就开始吧。” 可是刘希坚问他:“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他忽然笑起来,说是没有什么事,只因为他一个人躲在房子里等着天明,觉得很苦闷,便满街满胡同的走,最后走到这里来。 “现在我走了,”他说:“我的工作不能使我再等待了。我现在要真的变成一架印字机,”他有点玩笑地——“我要从我的身上弄出许多传单来,几千几万张的传单……” “再见!”他笑着告别。 “再见,”刘希坚向他点着头回答说。 于是,他的宽大的身体便挤出房门,穿过院子…… 刘希坚又燃上香烟,吸着,很用力的吸,一面沉思着。他立刻追想了他刚才所做的梦,梦太好了,仿佛是许多希望把它织成的。“这是新时代的象征……”他微笑地在心里说着。尤其是白华——他想——她也转变了,她丢开了那些无聊的思想和人们,而和他走上一个道路——一个正确光明的道路……想到这里,一种灿烂的光辉便从他的微笑中浮起来了。 他愉快地把眼睛望到窗外:那天野仿佛是一片蔚蓝的海,澄清而含着笑意,一群鸟儿正在那里飞翔着,歌唱着。阳光使地上的一切都穿上美丽的披肩…… “天气太好了,”他想。然而立刻有一种尖锐的思想穿进了他的脑筋——“在碧色的天空之下正流着鲜红的血……”他的心便紧了一下。接着他把眉毛皱起来了。他恼怒地转过身,第一眼便接触了那张平展在桌上的号外——那平常的字所联拢来的可骇的事实。他的愤怒便一直从他的灵魂中叫喊起来。他向着那号外上的“帝国主义,恨恨地给了一个侮蔑的眼光。随后把这号外丢开了。 桌子上,现着纷乱地叠在一块的原稿纸,几本马克思主义与列宁主义的日文书籍,一些讲义,一个墨水瓶——这个瓶子开着口,如同一个饥饿的小孩子张着小嘴一样,等待着进口的东西。 于是他立刻拿了笔,把笔头深入到墨水中间,他开始工作了。 他要起草三种宣言。他写着第一种:“为五卅惨案向世界无产阶级宣言!” § 一一 院子里慢慢地骚乱起来了。 许多学生,都拿着报纸,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狂瞀地跑着,传达着专电上的消息。虽然他们所知道的都是一样的事,“帝国主义在上海大屠杀!”可是他们仿佛彼此都不知道,便互相报告着。谁的脸部都是很紧张的。谁的声音都是愤怒和激昂的。谁的精神都深深的刻着屠杀的血迹。谁的情感都在高涨和扩大。谁的行动都越过了平常的形式。大家——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不仿佛得了神经病似的疯狂起来。并且没有间断地从各人的激昂的声音中响出激烈的言论: ——中国人也是人! ——宣战就宣战! ——我们人多。我们以五十个拚他一个都拼得赢! ——狗!帝国主义! ——什么文明的国家——野兽! ——我们把全国的钱都集中起来,还打不过英国和日本么? ——我们自动的当兵去! ——我们宁肯死,不能做亡国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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