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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难,行亦不易(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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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批评 行易知难的学说是一种很有力的革命哲学。一面要人知道“行易”,可以鼓舞人勇往进取。一面更要人知道“知难”,可以提倡多数人对于先知先觉者的信仰与服从。信仰领袖,服从命令,一致进取,不怕艰难,这便是革命成功的条件。所以中山说这是必要的心理建设。 孙中山死后三四年中,国民党继续奉他做领袖,把他的遗教奉作一党的共同信条,极力宣传。“共信”既立,旗帜便鲜明了,壁垒也便整齐了。故三四年中,国民革命军的先声夺人,所向都占胜利。北伐的成功,可说是建立“共信”的功效。其间稍有分裂,也只为这个共信上发生了动摇的危险。但反共分共所以能成功,也都还靠着这一点点“共信”做个号召的旗帜。 故这三年的革命历史可说是中山先生的学说添了一重证据,证明了服从领袖奉行计划的重要,证明了建立共同信仰的重要,证明了只要能奉行一个共同的信仰,革命的一切困难都可以征服。 但政治上的一点好成绩不应该使我们完全忽视了这个学说本身的一些错误。所以我想指出这个学说的错误之点,和从这些错误上连带发生的恶影响。 行易知难说的根本错误在于把“知”“行”分的太分明。中山的本意只要教人尊重先知先觉,教人服从领袖者,但他的说话很多语病,不知不觉地把“知”“行”分做两件事,分作两种人做的两类的事。这是很不幸的。因为绝大部分的知识是不能同“行”分离的,尤其是社会科学的知识。这绝大部分的知识都是从实际经验(行)上得来:知一点,行一点;行一点,更知一点,——越行越知,越知越行,方才有这点子知识。三家村的豆腐公也不是完全没有知识;他做豆腐的知识比我们大学博士高明的多多。建筑高大洋房的工人也不是完全没有知识;他们的本事也是越知越行,越行越知,所以才有巧工巧匠出来。至于社会科学的知识,更是知行分不开的。五权与九权的宪法,都不是学者的抽象理想,都只是某国某民族的实行的经验的结果。政治学者研究的对象只是历史,制度,事实,——都是“行”的成绩。行的成绩便是知,知的作用便是帮助行,指导行,改善行。政治家虽然重在实行,但一个制度或政策的施行,都应该服从专家的指示,根据实际的利弊,随时修正改革,这修正补救便是越行越知,越知越行,便是知行不能分开。 中山先生志在领导革命,故倡知难行易之说,自任知难而勉人以行易。他不曾料到这样分别知行的结果有两大危险: 第一,许多青年同志便只认得行易,而不觉得知难。于是有打倒智识阶级的喊声,有轻视学问的风气。这是很自然的:既然行易,何必问知难呢? 第二,一班当权执政的人也就借“行易知难”的招牌,以为知识之事已有先总理担任做了,政治社会的精义都已包罗在《三民主义》、《建国方略》等书之中,中国人民只有服从,更无疑义,更无批评辩论的余地了。于是他们掮着“训政”的招牌,背着“共信”的名义,箝制一切言论出版的自由,不容有丝毫异己的议论。知难既有先总理任之,行易又有党国大同志任之,舆论自然可以取消了。 行易知难说是一时救弊之计,目的在于矫正“知之非艰,行之维艰”的旧说,故为“林林总总”之实行家说法,教人知道实行甚易。但老实说来,知固是难,行也不易。这便是行易知难说的第二个根本错误。 中山先生举了十项证据来证明行易知难。我们忍不住要问他:“中山先生,你是学医的人,为什么你不举医学做证据呢?”中山先生做过医学的工夫,故不肯举医学做证据,因为医学最可以推翻行易知难的学说。医学是最难的事,人命所关,故西洋的医科大学毕业年限比别科都长二年以上。但读了许多生理学,解剖学,化学,微菌学,药学,……还算不得医生。医学一面是学,一面又是术,一面是知,一面又是行。一切书本的学问都要能用在临床的经验上;只有从临床的经验上得来的学问与技术方才算是真正的知识。一个医生的造成,全靠知行的合一,即行即知,即知即行,越行越知,越知越行的工巧精妙。熟读了六七年的书,拿着羊皮纸的文凭,而不能诊断,不能施手术,不能疗治,才知道知固然难,行也大不易也! 岂但医生如此?做豆腐又何尝不如此?书画弹琴又何尝不如此?打球,游水,开汽车,又何尝不如此?建屋造船也何尝不如此?做文章,打算盘,也何尝不如此?一切技术,一切工艺,那一件不如此? 治国是一件最复杂最繁难又最重要的技术,知与行都很重要,纸上的空谈算不得知,卤莽糊涂也算不得行。虽有良法美意,而行之不得其法,也会祸民误国。行的不错,而朝令夕更,也不会得到好结果。政治的设施往往关系几千万人或几万万人的利害,兴一利可以造福于一县一省,生一弊可害无数人的生命财产。这是何等繁难的事!古人把“良医”和“良相”相提并论,其实一个庸医害人有限,而一个坏政策可以造孽无穷。医生以人命为重,故应该小心翼翼地开刀开方;政府以人民为重,故应该小心翼翼地治国。古人所以说“知之非艰,行之维艰”,正是为政治说的,不是叫人不行,只是叫人不要把行字看的太容易,叫人不可卤莽糊涂地胡作胡为害人误国。 民生国计是最复杂的问题,利弊不是一人一时看得出的,故政治是无止境的学问,处处是行,刻刻是知,越行方才越知,越知方才可以行的越好。“考试”是容易谈的,但实行考试制度是很难的事。“裁兵”是容易谈的,但怎样裁兵是很难的事。现在的人都把这些事看的太容易了,故纨袴子弟可以办交通,顽固书生可以办考试,当火头出身的可以办一省的财政,旧式的官僚可以管一国的卫生。 今日最大的危险是当国的人不明白他们干的事是一件绝大繁难的事。以一班没有现代学术训练的人,统治一个没有现代物质基础的大国家,天下的事有比这个更繁难的吗?要把这件大事办的好,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充分请教专家,充分运用科学。然而“行易”之说可以作一班不学无术的军人政客的护身符!此说不修正,专家政治决不会实现。 (十八年五月改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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