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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汉朝的散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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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是主张通俗文学的第一人。他自己说: 《论衡》者,论之平也。 “论衡”只是一种公平评判的论文,他又说: 《论衡》之造也,起﹝于﹞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故虚妄之语不黜则华文不见息。华文放流则实事不见。故《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苟调文饰辞为奇伟之观也。【《对作篇》】 他著书的目的只是: 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实虚之分定而后华伪之文灭。华伪之文灭则纯诚之化日以孳矣。【同上】 他因为深恨那“华伪之文”,故他采用那朴实通俗的语言。他主张一切著述议论的文字都应该看作实用的文字,都应该用明显的语言来做。他说: 上书奏记陈列便宜,皆欲辅政。今作书者,犹﹝上﹞书奏记,说发胸臆,文作手中,其实一也。【同上】 他主张这种著述都应该以明白显露为主。他说: 口则务在明言,笔则务在露文。高士之文雅;言无不可晓,指无不可睹。观读之者,晓然若盲之开目,聆然若聋之通耳。【《自纪》】,【下同】 又说: 夫文犹语也。或浅露分别,或深迂优雅,孰为辩者?故口言以明志【口字或是曰字之误】。言恐灭遗,故著之文字。文字与言同趋,何为犹当隐闭指意?……夫口论以分明为公,笔辩以荴露为通,吏文以昭察为良。深覆典雅,指意难睹,唯赋颂耳。经传之文,贤圣之语,古今言殊,四方谈异也。当言事时,非务难知使指闭隐也。后人不晓世相离远,此名曰“语异”,不名曰“材鸿”。【鸿,大也】。浅文读之难晓,名曰“不巧”,不名曰“知明”。 这真是历史的眼光。文字与语言同类,说话要人懂得,为什么作文章要人不懂呢?推原其故,都是为了一种盲目的仿古心理。却不知道古人的经传所以难懂,只是因为“古今言殊,四方谈异”,并不是当初便有意作难懂的文章叫后人去猜谜呵!故古人的文字难懂只可叫做“语异”,今人的文字有意叫人不懂,只可叫做“不巧”,不巧便是笨蠢了。所以王充痛快地说: 其文可晓,故其事可思。如深鸿优雅,须师乃学,投之于地,何叹之有! 王充真是一个有意主张白话的人,因为只有白话的文章可以不“须师乃学”。 王充论文章的结论是两种极有价值的公式: 夫笔著者,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口论务解分而可听,不务深迂而难睹。孟子相贤以眸子明了者,察文以义可晓。 王充的主张真是救文弊的妙药。他的影响似乎也不小。东汉三国的时代出了不少的议论文章,如崔寔的《政论》,仲长统的《昌言》之类。虽不能全依王充的主张,却也都是明白晓畅的文章。直到后来骈偶的文章和浮华空泛的词藻完全占据了一切庙堂文字与碑版文字,方才有骈偶的议论文章出来。重要的著作如刘勰的《文心雕龙》,如刘知幾的《史通》,皆免不了浮华的文学的恶影响。我们总看中古时期的散文的文学,不能不对于王充表示特别的敬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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