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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得到怎样的胜利及怎样得到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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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在汉口青年会讲演(一九三七年十月十五日) 我今天要讲的是:“我们要得到怎样的胜利及怎样得到胜利”这个题目。 现在有许多人都在说:“我们对日战争,要得最后的胜利,”并且说,“最后的胜利必属于我们。”但是我们要得到怎样的胜利,怎样的胜利才是最后的胜利呢?同时,怎样才能得到胜利呢?这一点,我们应当具体的说明,仅仅抽象的说说胜利,那是过于空洞的。 今天有很多人都在骂“和”,以为和就是投降,其实一个国家打仗,有战必有和,说和并不是一件坏事情,只看怎样的和法。如果是屈服的和,那是投降;如果是对等的和,那是可以的。民族战争,和是可以,投降则不可。 前几天我在华中大学曾经讲过此次抗战意义,今天当然已经用不着再说这一方面的话,不过我当时有一个结论是不能不提一提的:我说这一次抗日不是感情的,复仇的,而是求中国在国际上、经济上脱离半独立的地位,得到完全独立的地位。不然,则我们是奴隶的生存。我们必须经济能自由发展,不受外国任何势力的宰制。这才是我们战争的意义,才是我们战争的目的。 我们的胜利,是不是要割取日本的土地呢?不是。我们是一个被侵略的国家,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只要他交还侵略去的土地;是不是要他赔款呢?不是。因为赔款是负担在日本人民的身上。我们不是侵略国,我们不要使敌国人民负担加重,我们只要日本把在华侵略去的权利交还。这些权利是什么?如租界、如关税协定、如领判权、铁路矿山权、内河航行权、在中国驻兵和开办工厂等等,我们只要这些权利交还我们。因为有上述几种特权存在,在政治上经济上都不能称为自主的国家,中国就永远做他们的农奴,他们就永远做了我们民族工业的主人。我们这一次的战争,是要争取民族工业的主权,要自己起来做主人。所以,这一战争不是感情的,复仇的。我们并不要日本割地赔款,我们只要交还我们的主权,把在中国侵略去的交还我们,这就是我们最后的胜利。并且也只有这样才算是最后的胜利,不应该存苟且的心理,以为日本能够停战撤兵至多做到交还失地,就算我们的最后胜利;这便和以前一样,排满只限于清帝退位,讨袁只限于取消帝制,迷惑于苟且成功的心理,极力降低要求,缩短战线,自以为是稳健的战略,结果仍旧是失败。这种最后的胜利,是不容易得到的,我们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能够支持长时期的抗战。现在有一班中国必胜论者,很轻率的说日本已经陷入了经济崩溃的境地,这一句话显然是毫无根据的乐观,是自己欺骗自己,在事实上,一个短时期内即一年半甚至二年,无论在经济上在军事上,我们是摧毁不了她的,我们须要能够持久的和她抗争,至少是二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可以。这样的长期战争,在现代当然不可能,但我们要想得到最后的胜利,必需有虽三十年也不愿意做奴隶而要做主人的决心,纵然中间经过惨败甚至一时的屈服。 现在有一件事,就是远东会议。也许有很多的人希望这一个会议可以帮助中国得到胜利,如果真是这样希望,那就非常错误。就是我个人的意见,远东会议能够不增加中国的困难,就已经是很好的了。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知道远东会议会有什么结果,但我们从历史上观察远东会议的来源,也就可以知道一半。自从英帝国会议以后,澳大利代表就提出了太平洋会议,日本表示相当赞成,美国不理,其目的就可以想见了。澳大利对于远东问题,有一个目的,想拿中国问题满足日本,只要日本不干涉她,她自己得到安全就够了。这是过去的情形,现在呢?现在国联的机构以内,给日本以经济制裁的空气非常浓厚,连加拿大都赞成了,但是英国在意、阿战争中已经有了经验,经济制裁以后,倘不进一步加以武装制裁,经济制裁必然要失败的,武装制裁,又非所愿,只得赞成远东会议来和缓经济制裁的空气,来安定她自身,表面上虽说希望两者并而为一,实则只想玩玩远东会议而已。再说远东会议会有什么结果呢?只要看看到会的成分便知道了,如丹麦、比利时、葡萄牙、瑞典、挪威,一向是跟着英国走的;法与苏会同情于中国,但终局也不能走出英国的范围;美国的算盘打得很精,她和日本剧烈的冲突还在明天,今天值不得一战,不妨流点他人的血,自己向中、日两方面卖卖军火,这便是美国孤立派和和平主义者的真实意旨,罗斯福现在虽然走进一步,也不过为了他自己将来选举票,敷衍少数主战派一下,决不会抛弃和平派而走到英国前面;德、意两国呢?意大利对日本当然很同情,德国不能公开的帮助中国,也不会帮助日本,德助日以欧洲方面为限,在经济上她不愿失去中国市场,她或者中立,或者不参加会议,如此看来,除德、意别有自己的立场,其余都要或迟或早唯英国马首是瞻。所以决定远东会议之前途的还是英国。英国呢?大概还不外是折中、调解和承认既成事实这些老办法。如此则远东会议便无疾而终了,我们对它能有什么别的希望呢?那么我们是不是对于国际的援助一点希望没有呢?这到不尽然。我们在客观情形明了以后,应该断然抛弃对国联对“九国公约”国任何集体制裁的幻想,并且应该抛弃什么和平阵线侵略阵线这一虚构的公式,努力在外交上尽可能的向各别国家获得军火的接济,如苏联、美国、德国和捷克。所谓外国军火之接济,决不仅仅是寻常小量的补充,而是大量的接济,而是要看做我们得到胜利的因素之一。说到这里,或者会有人出来反对所谓“唯武器论”,我以为“唯武器论”,在人类社会进化史上是无可非难的,因为用弓箭刀矛的人战胜了用石头的,用来福枪的人又战胜了用弓箭刀矛的,用飞机大炮的人将来也会战胜用来福枪的,武器并不能简单看做武器,它是每一时代每一民族一般文化发展的象征;即在实际战争上,“唯武器论”在一定限度上也是正确的,因为只有武器的数量质量约略相等的条件之下,兵数众多和作战勇敢才有决定最后胜负的作用。如果我们盲目的反对“唯武器论”,那只好痴心妄想精神可以战胜物质,希望大刀队可以抵抗飞机大炮,仿佛标语、祈祷、歌咏,可以打退敌人,这都等于用符咒治病,病人只有倒霉! 日本比起我们来,已经是工业国家,军火尚须不断的从外国补充,战时更不用说,中国是农业商业国家,军火几乎全部依赖外国,如果打算继续抗战二年,就是说二年以内不向日本屈服,便不是宣传大话所可济事,要能够从外国获得四十八万万元的军火才行。单是飞机一项,二年内陆续补充一千架,平均每架以三十万元计,就要三万万元,大炮及大炮的子弹的价钱那就更可观了。 如果我们有了军火,那就可以拿兵数众多和作战勇敢来决定胜负了。日本对中国作战,只能出兵四十万,我们的军队以训练上的缺点,应该用一百二十万兵来对付,一百二十万兵的给养及被服药品之补充,官兵每人每月平均以三十元计,二年共需八万万六千四百万元,此外尚需巨额的运输费,连军火,二年战费当在六十万万元以上。以半年计至少要用十五万万元,日本预计半年战费要二十五万万元,我们不能再少过十五万万元了。假定在此半年中,能够得到五万万元的军火借款,尚需筹得现款十万万元,才能够支持半年,若准备支持一年,还要加多十五万万元,合共二十五万万元,只抵得日本半年的战费,似乎不能再少了。现在政府发行的救国公债只五万万元,实在太少,第一批救国公债,最少要二十万万元,而且最好是一半现金,一半法币。现在集中在政府手中的现金虽很多,但为了维持外汇的平衡,当然不能多量动用,近代的战争,谁不能维持外汇的平衡,谁就踏上了失败的道路,日本对于中国的全面抗战,倘然不能攻取中国多少地方,从她占领的中国地方获得大批战费,恐怕不到二年,外汇的平衡便不能维持了。我们在此二年中,将怎样维持外汇的平衡呢?外国借款当然希望很小,只有陆续从国内筹出三四十万万现金。怎样筹法呢?我们要知道现金在人民身上,政府无法没收,要靠人民用救国公债的形式拿出,如果说不能不用强迫力,大部分是要用民众的强迫力,单靠政府的强迫征收,那是不行的。如果人民能够拿出二三十万万现金充战费,这才真是财力的全国动员,这件事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也是精神上的,因为这一消息传出后,日本绝不好再说:对日抗战的是中国政府而不是中国人民。 这是财力问题,再有人力的问题。日本打中国,可以出到四十万兵,中国的军队,除了中央军、两广军、川军,其他军队战斗力是有限的。中央、两广、四川军合拢来,大概有八十万,全中国也许有二百万兵,但可打的则只有这八十万,这八十万可超过日本一倍。但现在的战争,日本不但是机械化厉害,就是军队的训练也好过我们,所以拿八十万对四十万,还没有胜利的把握,我们最少要一百二十万,三人打他一个,这样我们就要大大的补充,照现在征兵办法,似乎不会有多大效果。中国习惯怕当兵,强迫征兵,还会偾事,必须要使民众了解民族解放战争的意义,自动的起来参加战争才行。民众如果蜂涌〔拥〕起来,武装起来,自愿的参加战争,那么,不但正规军之补充不成问题,并且还有大量的游击队,辅助正规军作战,这才真是人力的全国动员。人力的全国动员和财力的全国动员一样,都需要民众自动,靠政府的强派,是不会有多大成绩的,譬如小孩子读书,靠父兄强迫是不行的。强迫征兵和强派公债一样,不但不会有多大成绩,倘贪官污吏、土劣、保甲长等,视为发财机会,借着征兵派债,肆行敲诈,那更要大糟而特糟。政府若赶快发动广大民众,来动员全国的财力和人力,上说的毛病,自然是不会发生的。这回上海战争,军人的确尽了他们的力量,他们当中竟有接了撤退命令还不肯退的,这种英勇的牺牲,是值得敬佩的。但后方民众还不曾起来,所谓“全民抗战”,还是未曾实现的宣传口号。现在单看看武汉,大家还在睡觉,不仅是随便的睡觉,还是吃了鸦片烟的沉睡!救国公债,湖北省只摊派一百三十万,数目并不算多,现在连五分之一还未收齐,而武汉商人还在斤斤较量摊派数目太多,这真不成话说!政府应该立即决心发动民众,使民众蜂涌〔拥〕起来,疯狂起来,热心抗战,要做到政府征兵一万,报名的有二万,公债发行五万万,人民拿出十万万,真正做到有力者出力,有钱者出钱并出力,则抗战的胜利才会有把握。所以我认为胜利的因素是: 第一,从国外得到大量军火之接济。 第二,全国民众蜂涌〔拥〕起来,做到全国财力人力之动员。 再加上政府军队的力量,这才能够保证最后的胜利属于我们,这三样好比一张桌子的三只脚,缺少了一只,甚至两只,漫说胜利,就是曲线的失败,也是很难想象的事。此次中、日战争,不是两个国家军备约略相等的战争,而是军备贫弱的中国民族,反抗军备强大的日本帝国主义战争,只有依赖外国大量军火及国内广大民众的力量,才不会使政府军队因孤立而失败,这两种力量,又恰好是敌人所得不着的。 我们要得到胜利,必须在具体办法上指出怎样才能得到胜利;倘空口高喊“最后的胜利必属于我们”,便等于一种咒语,这种咒语,打毁不倒敌人,帮助不了自己! 陈独秀:《我对于抗战的意见》 亚东图书馆1938年2月印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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