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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三年来革命政策之概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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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三年来革命政策之概观(一九二五年九月七日) 本报自民国十一年九月创刊以来,到现在刚刚三个周年。这三年中,中国政治经过了不少的变动,本报的革命政策之主张如何应付这些政治的变动,现在需要一个有系统的历史的叙述,以贡读者。 本报创刊正当第一次直奉战争之后,一方面反动的奉天军阀虽然失败了,另一方面直系军阀有代兴之势,尤其是曹党阴谋夺政,黎元洪的政府又昏庸无力支持;因此,我们在本报未刊行以前,在发表的对于时局主张中,即已喊出“继续民主革命”、“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这三个口号,所以本报刊行之始,一切政治主张都根据在这三个口号之上:发刊宣言上,(一)指出须推倒为国内和平与统一障碍的军阀之理由,(二)指出须反抗为中国自由与独立障碍的国际帝国主义之理由;进行的方法是援助民主革命的国民党继续民主革命;更具体些是主张集合各阶级觉悟的大群众,组织国民军,以国民革命(National Revolution)解除国内外的一切压迫,建设民主的全国统一政府。同时根据这个革命的政策之理论,反对当时一切非革命的理论,如“法统说”、“制宪说”、“武力统一说”、“联省自治说”、“整理财政澄清选举说”等。在此时我们总的政治口号中,有两点值得注意的。第一,“民主革命”这一口号,乃在我们未刊行本报前提出的,这口号一方面是继续着辛亥革命的观念而来,一方面是因为国内军阀无论皖、奉或直,无一不是武力专政的魔王,让他们统治中国,民主政治是丝毫没有希望的;随后,我们以为真的民主政治固然是我们所需要,然而民主革命这个口号,未免偏于纯资产阶级的,在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经济地位,决没有欧洲十八世纪资产阶级的革命之可能,所以在本报第二期《造国论》上,便改用“国民革命”来代替“民主革命”这个口号,这一个口号,不但近来经国民党采用,成了全国普遍的口号,并且实际上适合于殖民地半殖民地各阶级联合革命的需要。第二,“打倒国际帝国主义”、“打倒军阀”这两个口号,是我们分析并归纳中国一切乱源而定出的,始终是我们一切政策之骨干;然而最初喊出这两个口号的时候,我们的声势非常之孤,研究系的报上,笑我们扛出“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两块招牌,尤其“打倒帝国主义”这一个口号,民众多不了解,甚至有人说是海外奇谈;但后来革命的工人和学生首先采用了,国民党中一部分革命派也采用了,到现在,一部分进步的教授和商人也采用了,甚至于国民党中的反动派和一班工贼,他们向民众攻击共产党,有时不得不自称他们也反对帝国主义,因为他们恐怕若不如此说,民众会马上看出他们是帝国主义者的走狗;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本报所号召的“打倒帝国主义”这一口号已经深入民众了。 从第一次直奉战争到次年(民国十二年)“二七”京汉屠杀事件,这半年间,直系军阀的反动日甚一日,在北京中央政府,在各省直系军人及其附属品——政客之横暴,惹起各地进步分子,不断的反抗,至“二七”京汉屠杀案发生,直系军阀之反动已达最高度,正式与民众宣战。此时本报的主张是:统一国民运动的势力,打倒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这在统一的国民运动中,(一)须排斥外国帝国主义的势力,以绝军阀后援;(二)武装平民;(三)须主张民主统一,反对北洋正统的武力统一;(四)须集合各团体,在国民革命中心地方,开一国民代表大会,以议定一切战略;(五)须各派革命分子集中于国民党——要有一个普遍全国的国民党;(六)须认定劳动阶级是国民运动中的重要部分,知识阶级、工商阶级都应竭力赞助工人阶级的组织及运动,与之为平等的结合。在这一反对直系军阀时期,本报为鼓动积极的民族革命运动,遂不得不反对当时蔡元培的不合作主义和孙中山的直、奉、皖、西南四派提携和平统一之主张。 从“二七”屠杀到去年(民国十三年)第二次直奉战争,这一年半间,是直系军阀全盛时代,中间经过黎元洪出走和曹锟贿选两次变故,中央政局现出向所未有的腐败与紊乱,各帝国主义者乘此局面,自临城案起,四方八面的向中国进攻;同时,中俄协定适在此时期成立,苏俄自动的放弃了种种特权,相形之下,愈加使中国民众看出帝国主义者对华政策之残暴无理,此为现在“五卅”运动的重大动因之一。黎元洪出走离“二七”屠杀只四个月,工人阶级尚未能恢复集中其势力,出来向直系军阀作战,拥黎的政学会,想联合安福、交通等系成为反曹同盟,他们公同的政策是运动国会议员南下,然而他们各自的目的不同,政学会想国会南下拥黎,安福、交通意在拥段再出,同床异梦,他们的反曹同盟计划自然有始无终。当时上海总商会也表示反对直系,尤其是反对曹锟,其所组织的民治委员会,因与民众隔离及内部冲突,随即无形消灭。此时我们反对那已经投降直系军阀背叛国民的国会议员们,有南下解决国事的权能,更不信政学、安福等政蠹拥黎拥段能得民众的同情。我们乃向国民党提议,要他在上海号召全国商会、工会、农会、学生会及其他职业团体的国民会议,来取决国事。我们知道国民会议这个运动即令一时不能实现,亦须继续不断的宣传,于武装暴动外,给民众一个撇开军阀、官僚、议员、政客,自己出来解决国事的一条和平道路,实际上是集中民众势力行向革命的道路。黎元洪出走后四个月,曹锟于双十节贿选登台,登台后立即承认临城案全部要求,以为各国公使觐见的交换条件,帝国主义者知道曹锟的贿选为中国舆论所不容,非假外力不能自存,于是乘机敲诈,无所不至。此时民众深恶曹锟与曹锟损害于民众利益的,还不在贿选之道德的法律的问题,乃是媚外卖国的实际问题。此时本报的主张,于“打倒国贼曹锟”之外,还要同时努力做: 反帝国主义的国际联合——承认苏俄; 反军阀政府的国民联合——扩大国民党。 其结果,乃发生国民党改组及反帝国主义同盟、废约同盟、反基督教同盟等组织和宣传运动。这两件事是中国国民革命运动开始之显著的表现,惹引了帝国主义者十分注意。适于此时,因广州政府向税务司索取关余事,帝国主义者大派军船到广州示威,广州的工人阶级及革命学生异常愤激,主张收回海关,而各地资产阶级因关余和内债基金有关,反同情于把持中国海关的帝国主义者。本报当时即向资产阶级指出帝国主义者,根据不平等条约,侵犯中国主权的五件具体事实:(一)把持海关;(二)领事裁判;(三)驻扎海陆军;(四)外币直接使用;(五)强迫租借领土。五项之中,尤以把持海关收税权,能够制中国工业发展的死命,中国的资产阶级应该加入工人、学生的收回海关运动。 去年十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直军失败,中国政治上发生了一大变化,即是:(一)民权民族运动之勃兴(国民会议促成会的组织几遍全国,每个促成会都有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海关的要求);(二)工人阶级之冉起;(三)倾向国民革命的国民军之发现。直军失败,不过是这些变化之导火线,不是真正原因,其原因已潜伏在直系全盛之时,即是:(一)列强进攻和中俄协定,给民众以剧烈的刺激;(二)胶济路罢工胜利,全国铁路总工会秘密组织,上海电车工人要求成立工会,湘潭锰矿运工罢工,在直系全盛之后半期,在国民党改组之后,在民族运动刚要开始之时,中国工人阶级已渐渐恢复其反攻的力量;(三)国民党改组和反帝、废约、收回教育权之宣传,引起北方一部分军阀之民族的感情。这些原因,适逢直系失败,一派强大军阀势力统一而高压的局面一破,社会上各种潜伏的意志,遂乘时表现出来,而形成各种运动。本报应付此次政变的策略是:一方面告诉民众,不可妄想此次战争中,依赖任何一派胜利的军阀可以解救中国;一方面指明各省督军的和平会议有使军阀势力分而复合之危险。——只有召集全国人民团体的国民会议,才是解决中国政治问题的道路。同时,国民党也主张由北京政府召集九种团体的国民会议。可是安福的段政府,并不但段政府,任何军阀政府,没有真正的人民武装,那会让真正国民的会议出现!民族运动和工人运动都起来了,民众的意志既然不能由国民会议的形式表现出来,遂郁积半年,一发而为“五卅”运动之怒潮。 我们这一次号召国民会议所得的效果,和黎元洪出走时大不相同,全国各地的国民会议促成会,都有群众的组织和要求的内容,在各种要求中,大半都首列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由此可以看出中国的民族运动,已经有开始的基础了。然而盲目的帝国主义者仍旧几乎日日向中国进攻(见本报《外患日志》)。尤其是在上海:自工部局私刑打伤乐志华案起,接连着美国轮船船主枪杀中国水手十六人;领事团要求推广上海租界;工部局自由越界筑路;工部局提议增加码头捐取缔印刷律及交易所注册;工部局派武装巡捕,为英商越界拆毁宜乐里房屋,驱逐房客,击伤二人,并拘捕房客联合会代表;领事团硬派智利驻沪领事有裁判权;美国人在华界组织三K党;工部局副捕头踢死工人叶乾章;哈尔滨路捕房西捕无故击伤某店伙;西人无故殴伤天寿里黄姓佣妇张月英;工部局搜查上海大学,逮捕《民国日报》记者,焚毁书籍;工部局因登载日本纱厂工人泣告书,控告《民国日报》、《商报》、《中华新报》,处以罚金之罪;日本纱厂无故枪杀工人顾正洪——积这些怨愤,“五卅”事变因此遂在上海发生。在这个运动的开始,有一部分英、美留学生,有意的或无意的说:大马路血案是西捕杀了人的法律问题,不必牵扯到对外的政治问题,本报乃大声疾呼,告诉民众,此次反抗屠杀案,乃是中国民族自由运动,决不是什么个人间的法律问题;并向民众解释屠杀案所给予我们的教训:(一)不分英、美与日、法,一切帝国主义者践踏中国人是一致的;(二)帝国主义者践踏中国人是事实,不是共产党人捏造的;(三)认清了帝国主义的英、美、法、日等国,和非帝国主义的俄、德、奥等国之不同;(四)懂得了我们的民族自由运动不可被“过激”、“赤化”这些头衔吓退;认清了只有工人、学生是此次运动中的勇士,各国的工人、学生都对于中国人表示同情,因此,我们的运动应该反抗践踏中国民众的帝国主义者,不是拿国家主义来排斥一切外国及外国人。本报当即主张:在上海召集全国工商学兵代表大会,议决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严责政府宣布;倘政府不肯执行此议决,立起国内战争,建设国民革命政府。随后全国民族运动的怒潮,因资产阶级之妥协和奉系军阀之高压,大受打击而陷于停顿状态;本报鉴于现状,遂主张改变此种民族争斗的新途径是:(一)改变上海、香港罢工政策,以经济要求及地方性质的政治要求为最低条件;(二)委托南北政府合组一外交委员会,来解决全国性质的对外根本问题;(三)开始国内战争,合全国的力量,打倒英、日帝国主义的走狗——奉天军阀。 我们相信今后中国民族运动之更大的发展,须在打倒奉天军阀及中国工农阶级的组织得到更大的发展自由之后。 署名:独秀 《向导》周报第一二八期 1925年9月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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