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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然而当她上楼梯的时候,肚子却剧烈疼痛起来。她只好坐在了楼梯中间的阶梯上,她用双拳掩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生怕被男人们在楼梯上撞见。一阵疼痛过后,她才开了房门,心里稍稍好些,又以为自己一定是弄错了。吃饭她用羊里瘠肉炖红烧肉。当她剥马铃薯皮时,一切都还顺利。然而在肉下锅的当儿,肚子又开始疼痛,汗流如注了。她在炉子前面艰难地做着菜,疼痛使她泪如雨下。虽然分娩就在眼前,但绝不能使古波没有饭吃,不是吗?此刻向已在稳火上炖得烂熟了。她回到了卧室,思忖着还有时间把一副刀叉摆在桌上,然后,当她急匆匆把一瓶酒放在桌上时,竟已经没有力气回到床上去了,身子一斜,瘫软倒地,在擦鞋的草垫上生下了孩子。一刻钟之后,产婆才到,只得在草垫子上替她接生。

  古波一直在医院里干着活,热尔维丝不让惊动他。晚上七点,他回家的时候,看见妻子被被单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惨白的脸埋在枕头里。出生的婴儿被一条披肩裹着放在她的脚边,正在啼哭不止。

  “哎!我可怜的妻子!”古波说着亲吻热尔维丝,“一小时前我还与别人讲笑话,你却在家中吃着这分儿苦!……唉哟,你可真不费事,不到打一个喷嚏的功夫就生了!”

  她满是疲惫的面颊上露出微微一笑;接着喃喃说道:

  “是一个女孩。”

  “正好!”锌工笑着安慰妻子,“我原本就要你生个女孩!呢!现在可遂了我的心愿,我希望什么你就做了什么。”

  他边说,边抱起女儿,又说:

  “让我瞧瞧您,哦,我的黑炭小姐!……您的小脸可真黑。别怕,将来会变白的,将来长大了,要和爸妈一样做个正经人,不可做坏人。”

  热尔维丝目光严峻地望着女儿,眼睛睁得很大,渐渐暗淡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她摇了摇头,她原本企盼生一个男孩,因为男人在巴黎总不怕没有法子谋生,也不会有这许多危险。产婆从古波手里把婴儿抱了过来,并不许热尔维丝再讲话,让孩子听这般喧嚷实在不好。古波说该去告诉古波妈妈和罗利欧夫妇;但是他感到饿极了,打算先吃了饭再说。热尔维丝看着他自己去厨房拿了红烧肉,盛在一个深凹的盘子里吃着,又找不着面包。她顾不上产婆的一再制止,竟在被子里翻腾着,发出叹息声。可惜自己没能把晚饭安排停当;一阵肚子痛竟像恶毒的棍棒当头袭来,把她打倒在地。现在自己安然地躺着,她可怜的丈夫没能吃好,兴许会恼她呀!也不知那马铃薯到底熟了没有?也不记得是否已经放了盐。

  “你别说话了!”产婆提高声音说。

  “哟!您不许她为我操心吗!”古波嘴里满是饭菜的说着,“如果您不在这里,我敢打赌,她一定会起来替我切面包……把所有活儿都包了,简直像个可爱的胖母鸡,歇着吧,别毁了自己的身体。否则,半个月内你会起不了床的哟……你做的红烧肉味道真好。这位太太一起吃些吧,行吗?太太。”

  产婆不肯吃,但却想喝一杯酒,因为她说看见热尔维丝在草垫子上生孩子真是令人感慨不已。古波终于出门去向家人报告消息了。半个小时之后,他回来了,家人也都跟着他一起来了。他到罗利欧夫妇家时,恰巧遇见了罗利欧太太,所以古波妈妈连同古波的两个姐姐,一位姐夫都来了。罗利欧夫妇看着这个小家乐融融的情形,也变得客气异常,对热尔维丝的赞许之词甚至有些过分,但从他俩有节制的各种表情手势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小俩口未来的某种判定,他俩摆头摇手,时而窃窃私语。总之,他们所知道的他们自己心里明白;只是不肯违背全区人对古波夫妇的口碑罢了。

  “我带大家来了,”古波向热尔维丝嚷着说,“这样吧!大家都想看看你……一定不许开口,这是禁止的。大家在这里,静心地看看你,都不必客套,对吧?……我呀,去替他们做些咖啡,我能做出绝好的味道!”

  他进了厨房。古波妈妈吻了热尔维丝之后,赞叹着孩子既胖又结实。罗拉太太和罗利欧太太也在产妇的面颊上重重地吻了几下。三个妇人站在床前议论着这次不可思议的生产,都说竟像拔一颗牙一样容易,简直是奇迹。罗拉太太细细审视着婴儿的五官和四肢,说孩子长得很好,还着意地加上一句,说这孩子将来会成为有名的女人;她又觉得婴儿的头似乎尖了一些,于是用手揉了揉她的头,想是要揉圆些似的,也不管孩子嘤嘤啼哭。

  罗利欧太太一把抱过婴儿,气恼地说孩子的头骨这样稚嫩哪能经得住这样揉捏,将来说不准会生出什么毛病。接着又开始寻找孩子与父母相像的地方。罗利欧则在众妇人的身后伸长了脖颈,说孩子没有一点像古波,只是鼻子有几分相像,而且还说不一定呢!大家为此几乎吵了起来。他又接着说这孩子完全像母亲,尤其是那对眼睛;这一双眼睛决不像古波家的人。

  此时,古波还没有从厨房出来。大家能听得到他在里面正围着炉灶和咖啡壶忙乎呢。热尔维丝实在放心不下:唉!做咖啡这哪是男人干的活儿!于是高声教他如何去做;产婆在一旁连声叫“嘘”,她也只当没听见。

  “把桌上东西拿开!”古波说话时,已把咖啡壶端了进来,“嗨!她可真爱操心!总是担心这个操心那儿!……我们就用酒杯喝咖啡行吗?因为瓷咖啡杯还在商店里呢。”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那锌工要亲自为众人斟咖啡。咖啡的味道很浓。那产婆喝过咖啡后,便告辞了;一切都很顺利,已用不着她了。如果今晚产妇有不适之处,明天再差人去找她来就是了。她刚刚走下楼梯,罗利欧太太就开口骂人了,说这产婆是个贪吃馋酒的妇人,而且还不中用。她在咖啡里放了四块白糖,还要了十五个法郎的酬金,却让产妇独自一人生下了孩子,她实际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古波却替她辩解了两句;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助产土,把青春都泡在学习中去了,助产士本有付高价的理由。

  后来罗利欧又同罗拉太太拌起了嘴;他说要想生男孩,就得把床头朝着北方;罗拉太太却耸了耸肩,说他见识太浅,依她所得秘诀应由当丈夫的在朝阳的地方搞一把新鲜的苎麻,悄悄地放在褥子下面,别让妻子知道。不觉之中大家把桌子竟推到了床前。已是晚上十点钟了,热尔维丝渐渐地困倦了,虽在微笑,但已有些木讷,她把头伏在枕上。她能看见众人,听得见人在说话,却再也没有力气动一动手或开一开口了。她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将死去,却是一场很舒服的死,还能荣幸地看见别人活着。婴儿不时哇哇地啼哭声,令她不停地联想到昨天教会街尽头的好井街上的凶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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