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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芙洛尔一直坚守在岗位上,手拿着小旗,站在路边。从芙洛尔看见机车起,雅克就感到她透过烟气,死死地盯着自己。在机车闪驰中,在车轮的轰隆声中,她要把他看个够,目送他走远。列车从第一节车厢到最后一节车厢,芙洛尔一节一节地审视一遍。她经常看见情敌塞芙丽娜在车上。她发现每逢星期五,情敌一定在这列快车上。对方也总在悄悄看她,只敢一探身,不敢把脑袋探出来,但依然会被她发现。目光相遇,犹如两把利剑刺向对方。列车飞走了,芙洛尔不能随车前去,只好留在原地生气,因为列车把她的幸福也带走了。雅克每次看到她,总感觉到她比过去又长高了一些。至今不见芙洛尔有什么行动,这叫雅克担心。雅克一直在考虑,面色忧郁的芙洛尔到底在策划什么呢?雅克不愿意见她,但是办不到。

  还有一位职员妨碍雅克同塞芙丽娜来往,这就是列车长亨利·多韦涅。亨利负责星期五这趟车,一再向年轻女性塞芙丽娜大献殷勤。他发现塞芙丽娜关系特殊,认为自己的机会也来了。勒阿弗尔发车时,卢博正在值班,他嘲弄亨利的作法太露骨。亨利把塞芙丽娜安顿在一间小包房里,并摸了摸水壶是否还热。有一次,卢博同雅克聊天,卢博眨了一下眼睛,暗示亨利在讨好塞芙丽娜。意思是问雅克能否容忍亨利的作法。在一次争吵中,卢博还公开指责妻子和两个男人睡觉。塞芙丽娜以为雅克也有这种想法,感到十分伤心。有一次,她哭着对雅克说她是清白的,要是他发现她不忠,他可以杀死她。雅克说,他那么说是开玩笑,忙抱住塞芙丽娜,说他深信她为人正派,并说他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杀人。

  但在三月初,有几次他们晚上幽会出了点麻烦,他们只好暂停约会。他们去巴黎幽会只能自由自在玩几个小时,路上却要花费不少时间。塞芙丽娜感到玩的时间太短,她对雅克的需要日益强烈,希冀完全占有他,昼夜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同时她对丈夫的厌恶情绪也愈来愈烈,一看见卢博就会感到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病态式的冲动。过去塞芙丽娜一直十分顺从,随和温柔,现在她一提到丈夫就生气。卢博稍不合她的意,她就大发雷霆。她那黑发似乎给清澈如水的蓝眼睛罩上了一层阴影。她变得很凶,指责丈夫毁掉了她的一生,说他们继续在一起生活已不可能。这难道不全是他的过错吗?他俩已不是夫妻,她找了个情夫,但这不全怪丈夫吗?卢博却十分平静,这更叫塞芙丽娜难以忍受。妻子满腔怒火,卢博无动于衷。现在他大腹便便,一身肥肉,这更叫塞芙丽娜愤怒和痛苦。她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同丈夫一刀两断,远走高飞,到外地重新开始生活。喔,重新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但千万别再重复过去那种生活了。

  她希望再像十五岁时那样生活。那时她尚未失身,爱别人也被别人所爱,又富于幻想。塞芙丽娜花了八天时间拟定了一项逃跑计划。她要同雅克私奔,逃到比利时隐居,去过自力更生的年轻夫妇生活,但她尚未来得及同雅克商量就发现此路不通。她同雅克不是合法夫妻,那将会使他们终日担惊受怕。况且她一走就得把家产、钱财和德莫法十字架的房产全部留给卢博,这她可不愿意。根据夫妻二人谁后死,财产就归谁的规定,她同卢博接受了那份遗产。现在卢博成了财产监护人,束缚住了她的手脚。她宁可死掉,也不肯留给丈夫一分钱。

  一天,卢博面色苍白地跑回家,说他在经过机车前时,肘部被缓冲器撞伤了。塞芙丽娜想,要是卢博死掉,她不就自由了吗?她仔细盯着卢博,既然她不再爱他,他活着只能叫她生气,那他为什么不去死呢?

  从此,塞芙丽娜改变了主意,希冀卢博在车祸中丧生,然后她同雅克逃到美国去生活。他们先正式结婚,然后卖掉德莫法十字架的房产及全部家产,那他们就再也无后顾之忧了。他们准备逃往别的国家,在拥抱中获得新生。在那里,生活将是全新的,无须再回味不堪回首的往事。过去她选错了丈夫,今后要从头去寻求幸福。雅克可以找一份好工作。她自己也要找点事儿做。慢慢他们就会发财,将来还要生儿育女,过一种有工作、有欢乐的新生活。塞芙丽娜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并对这种幻想中的生活不断地进行修改、补充,增加幸福的内容,最后竟以为那种生活会充满欢乐和财富。

  以前,塞芙丽娜很少出门,现在却常去观看大船启航。她走上防波堤,凭倚栏杆,一直目送大轮船的烟囱消失在远海的雾霭之中。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躯体,感到自己已同雅克站在大船的甲板上,离开法国,驶向梦想的天堂。

  三月中的一天晚上,雅克冒险上楼来到塞芙丽娜家。他说他有位老同学坐他开的列车从巴黎来到勒阿弗尔,准备去纽约经营钮扣制造器,这是一种新发明。朋友需要找个机械师合作,想请他去。喔,那是一宗大买卖,投资只需三万法郎,但赢利可能达数百万之多。雅克讲这件事只是为了聊天,最后他说自己已经拒绝。但他有些遗憾,眼看着到手的大把票子流走,确实要有一点儿勇气。

  塞芙丽娜站在那里,目光呆滞。雅克所讲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最后,塞芙丽娜喃喃地说:“喔,假如明天我们就出发……”

  雅克大吃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说:“什么,我们出发?”

  “对,要是他死掉的话……”塞芙丽娜没有提卢博的名字,只是动了一下下巴,但雅克早已明白。他耸了一下肩,表示遗憾,因为卢博还没有死。

  塞芙丽娜郑重地说:“我们去,到那里,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只需三万法郎,卖掉房产就可以凑足这笔钱,而且还有富余,够安家用。你去经营企业,我照管小家庭,我们会全力去爱护那个家……喔,那该多好,多幸福!”

  塞芙丽娜又低声说:“远远地离开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雅克被情妇的柔情蜜意所感动。他们的手无意中碰在一块儿,本能地用力握在一起。他们都不再讲话,沉醉在幻想之中。

  最后,塞芙丽娜说:“在你朋友出发之前,你该再去见他一次,让他暂时先别找合股人。”

  雅克有些吃惊:“这是为什么?”

  “天哪!这谁知道?那天,要是那台机车再快一秒钟,我就自由了。有的人早上活得好好的,晚上就可能死掉。你说是不是?”

  塞芙丽娜盯着雅克,重复说:“要是他死掉后!”

  雅克勉强一笑,问道:“你不是要我去杀死他吧?”

  塞芙丽娜嘴上连说三遍不是,但她的眼神却在说是。她那一向温顺的眼睛变得冷酷又残忍。既然卢博杀死了别人,那别人为什么不可以杀死他?塞芙丽娜突然想到了这一点。这是因果报应,是必然的结果。把卢博杀死,然后逃之夭夭,这个办法最简单。卢博一死,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她就可以一切从头开始。塞芙丽娜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她打定了主意,但她没有勇气把这些话讲出来,只好轻轻挪动一下,继续说不是。

  雅克背靠碗柜,佯装微笑,他刚刚发现了一把尖刀。

  “假如你想让我去杀死他,就把尖刀递给我!怀表已经在我身上了,加上尖刀,我就可以布置一个小小的博物馆了!”

  雅克笑得更凶,塞芙丽娜严肃地说:“好,请把刀子拿去!”

  雅克把刀子放进口袋,上前抱住塞芙丽娜,似乎还要开个玩笑:“好了,祝你晚安!我马上去见朋友,让他先等一下!星期六,要是天不下雨,请到索瓦尼亚家屋后找我。喂,咱们是一言为定。你放心,我不会杀人,刚才只是同你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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