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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勒瓦克老婆滔滔不绝地述说了马赫家的事。一再表白大家需要互相帮助,说她把勒诺尔和亨利留到了自己家里,好叫他们的母亲能脱开身到那边去等待。勒瓦克老婆一眼看到了那两个包袱,于是就说自己可怜的女儿也成了寡妇,她两眼闪着贪婪的目光哭了半天穷。后来,她带着犹豫的神气低声说:

  “我这儿倒是有钥匙。假使老爷和太太一定要进去……老爷爷在家里。”

  格雷古瓦夫妇一愣,呆望着勒瓦克老婆。心想:怎么,老爷爷在家?可是没有一个人答应呀,莫非他睡着了?勒瓦克老婆拿定了主意,把门打开了,他们向里面一看,立刻愣在门口了。

  只有长命老一个人在屋里,他直瞪着两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壁炉前面的一把椅子上。在他周围,屋子显得更加空空荡荡了,从前使屋子里稍有些生气的布谷鸟木钟和油漆的杉木家具都不见了。在不谐调的淡绿色的墙上,只剩下皇帝和皇后的肖像,咧开红嘴唇官气十足地露出慈爱的微笑。老爷子一动不动,如同傻子一样,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他的眼皮眨都不眨,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些人进来。他脚前放着一个灰盘,仿佛是给猫盖屎用的。

  “假使他不太礼貌,请不要见怪。”勒瓦克老婆十分恳切地说。“他大概是脑子里什么地方摔坏了,到今天已经十五天不说话了。”

  这时候,长命老身子猛地抽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翻上来,紧跟着在灰盘里吐了一大口粘糊糊的黑痰。炉灰已经被痰湿透了,变成了煤泥,这是他从自己的肺里吐出的煤。随后,他立刻又不动了。除了隔很长时间吐一口痰以外,他再没有其他动作。

  格雷古瓦一家人感到恶心不舒服,但仍然想说几句亲切和宽慰的话。

  “喂,我的好人,您冻着了吧?”格雷古瓦先生问道。

  老爷爷两眼望着墙,连脸也没有扭。房间里又陷入沉闷的寂静。

  “应该让他们给你熬点热汤喝。”格雷古瓦太太跟着说了一句。

  他依旧一句话不说地保持着僵硬状态。

  “我说,爸爸,”赛西儿低声说,“人们早就说他残废了,可是,后来我们就没有再想这件事……”

  她没有说下去,显出为难的样子。她把一块熟牛肉和两瓶葡萄酒放在桌子上以后,又打开第二个包,从里面取出一双大皮鞋。这是他们专门送给老爷爷的,她看到这个可怜人的两只肿胖的脚可能永远也不能再走路了,她一只手拿着一只大鞋,不知怎么办好。

  “这双鞋拿来得太晚了,是不是,我的好人?”格雷古瓦先生为了打破僵局,接着又说。“没关系,总会有用的。”

  长命老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他的面容严峻可怕,像石头般地冷酷无情。

  赛西儿悄悄地把鞋放在墙边。尽管她小心翼翼,鞋钉还是发出了声音;这双大鞋在这个房间里成了多余的东西。

  “算了吧,他连句道谢的话也不会说的!”勒瓦克老婆大声说,同时十分羡慕地向皮鞋瞥了一眼。“说句不怕冒犯您的话,这等于给瞎子戴眼镜。”

  她继续说着,想方设法要把格雷古瓦夫妇拉到自己家里去,好让他们在那里动一动恻隐之心。她终于想出一个主意,便向他们夸奖起亨利和勒诺尔,说他们十分可爱伶俐,而且那么聪明,会像天使一般地回答人们的问话!他们俩会告诉老爷和太太想要知道的一切。

  “你也来一会儿好吗,小女儿?”正盼望离开的父亲说。

  “好,我随后就去。”她回答说。

  赛西儿一个人留下来同长命老在一起。她之所以浑身战栗、呆若木鸡地留在那里,是因为她看着这个老人面熟。她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满是煤痕、面色如土的四方面孔呢?她忽然想起来了,她仿佛又看到一个吼叫的人群把她团团围住,又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就是他,她认出他来了,她望着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这个残废的工人,尽管年岁很大,两只手却很结实,全身的力量都在手腕上。长命老似乎已醒过来,他看到了赛西儿,并且也呆呆地端详着她。他的双颊涨红了,嘴神经质地抽动着,流出一丝黑口涎。两个人都被吸住了,面对面地注视着。她,祖祖辈辈养尊处优,安逸自在,因而保养得又胖又嫩,满面红光;他,从父到子一百多年辛勤劳苦,忍饥挨饿,以致腿脚胖肿,悲惨可怜,好像一头累垮的牲口。

  过了十分钟,格雷古瓦夫妇不见赛西儿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又回到马赫家来,他们顿时发出一声可怕的惊叫,因为他们女儿脸色青紫地躺在地上,被掐死了,脖子上还留着红色的大手印。两腿僵硬、站立不稳的长命老,跌倒在她的身旁没能立起来。他的两手还弯着,瞪着两只大眼,呆呆地望着进来的人。他在跌下去的时候,把灰盘砸碎了,弄得遍地是灰,黑色的痰泥溅了一屋子。那双大皮鞋却仍然安然无恙地在墙边摆着。

  事情的确切经过,一直无法搞清。赛西儿为什么到他跟前去?长命老像被钉在椅子上一样不能动,怎么能够抓住她的脖子?很明显,长命老在抓住她以后就没有松手,一直用力掐住她,使她喊不出来,并且跟她一起倒下去,直到她断气。在仅隔一层板壁的邻家也没能听到一点声音,一声呻吟。这只有认定是长命老精神突然失常,看到姑娘白白的脖子,而产生了一种不可理解的杀人欲望。这个残废的老人,一辈子老实善良,像一头驯服的绵羊,一直反对新思想,现在竟会干出这种野蛮的事来,真是令人不解。这种连他自己也不理解的怨恨,是怎样经过长期的恶化从他的内心深处冲到脑子里去的呢?由于恐怖,人们把这件事归结为无意,说这是一个傻子所犯的罪。

  这时,格雷古瓦夫妇跪在地上,呜呜地哭着,悲痛欲绝。赛西儿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他们不惜把全部财产都化到了她的身上;她睡觉的时候,他们去看她都要踮起脚走;他们总觉得她保养得不够好,长得不够胖!这下子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没有了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勒瓦克老婆惊慌地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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