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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马赫老婆刚进家门,气还没喘过来,埃纳博太太就敲起门来。

  “我们可以进来看看吗,能干的女人?”

  埃纳博太太高高的身材,金黄的头发,因为已到了四十岁发福的年龄,稍许显得有些胖,她尽力装出和善的微笑,并不过于显得怕弄脏自己的青铜色丝织长袍和黑天鹅绒外套。

  “请进,请进,”她一连声对她的客人说。“我们不会打扰他们的……这儿也挺干净吧,嗯?这位能干女人有七个孩子!我们这儿家家都是这样……我方才跟您说过,公司里租给他们的住房,每月才六个法郎的房租。楼下是一个大厅,楼上有两个房间,另外还有一个地窖和一个菜园。”

  早晨从巴黎乘火车来的那位佩带勋章的先生和穿毛皮大衣的太太,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显出不胜惊讶的神情,看到这些出乎意外的事情,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还有菜园!”那位太太连连说。“真叫人喜欢!住在这儿真不错!”

  “我们给他们的煤都烧不完。”埃纳博太太继续说,“医生每星期来给他们看两次病;到年老的时候,还可以领到养老金,而且这笔钱决不从平时的工钱里扣除。”

  “这真是静心之地,安乐之乡呀!”那位先生得意扬扬地自言自语说。

  马赫老婆急忙请他们坐下。太太们谢绝了。埃纳博太太已经厌倦了。她在流放般的无聊生活中,充当耍动物的角色,也能使她稍稍解解闷,但穷苦人家的陈腐气息,立刻引起了她的反感,虽然她硬着头皮进去的房子,都还是挑的比较干净的人家。另外,她只是在口头上说几句动听的话,实际上从来也没有对她眼前这群吃苦受累的工人有过进一步的关心。

  “这些孩子真漂亮!”那位太太咕哝了一句,其实她认为这些孩子很丑,脑袋太大,乱七八糟的头发像一蓬乱干草似的。

  马赫老婆不得不介绍孩子们的年龄,客人们拘于礼貌,也向她问了一些关于艾斯黛的问题。老爷爷长命老有礼貌地把嘴里的烟斗拿出来。可是,他仍然是令埃纳博太太不放心的一个因素,四十年的井下生活把他糟蹋坏了,两腿僵直,身体衰弱,面带土色;这时候,他又上来一阵激烈的咳嗽,怕让人看见吐出的黑痰讨厌,他宁肯到门外去吐。

  阿尔奇被大大夸奖了一番。多么漂亮的小主妇啊,胸前围着一块大抹布!客人们称赞母亲有这样一个好女儿,小小的年纪就这般灵巧能干。但谁也没有提她的驼背,尽管他们不住地用同情怜悯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可怜的小残废。

  “现在,”埃纳博太太说,“在巴黎再有人向你们问起我们的矿工村来,你们就有话说了……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宣扬的了,纯朴的生活习惯,人人幸福健康,这些你们都看见了。空气新鲜,环境幽静,你们满可以到这里来休养一阵。”

  “这太好了,太好了!”那位先生无比兴奋地叫道。

  他们高高兴兴地走出来,好像从展览棚里走出来一样,马赫老婆把客人送到门口,望着他们大声谈论着慢慢地离去。有人来参观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把妇女们吸引到街上来,街上站满了人,客人们必须从一群群妇女当中穿过。

  恰好这时,勒瓦克老婆在门口拦住了跑来看热闹的皮埃隆老婆。两个人故意表示出不怀好意的惊异。怎么!这些人要在马赫家住下吗?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挣的钱总是不够花!要是一个人有了坏毛病呀,哼!”

  “我方才听说她今天早上到皮奥兰的财主那里求施舍去了。梅格拉本来不肯赊给他们面包,后来还是赊给了她……谁都知道梅格拉要人还钱是怎样还法的!”

  “哦!要她?不!这可真得豁出去……他要的是卡特琳。”

  “哼,你听我说,她刚才还厚着脸跟我说,要是卡特琳也那么乱搞,她非把她掐死不可!……就好像大个子沙瓦尔未曾把她按倒在小屋顶上似的!”

  “嘘……!他们出来了。”

  这时候,勒瓦克老婆跟皮埃隆老婆脸色平静,也没有不礼貌的好奇样子,斜着眼看客人们走出来。然后,她们迅速地向怀里抱着艾斯黛的马赫老婆打了个招呼。三个女人都一动不动地望着衣着华丽的埃纳博太太和两位客人慢慢离去的背影。等他们走出大约三十来步远以后,她们又更加起劲地闲聊起来。

  “她们的钱全花在外皮儿上了,外皮儿也许比她们本人还值钱!”

  “哼!那还用说!……我不了解那一个,但我知道咱们这里的那一个,别看她那胖样,也不值几个铜子。关于她的闲话可多了……”

  “哦?什么闲话?”

  “养汉子呗!……头一个就是工程师……”

  “就是那个小瘦猴儿!……咳!他也小得太可怜了,躺进被窝里就找不到了。”

  “这关你什么事?她满意就行呗!……我呀,我才不信那些好像看什么也不顺眼、到哪儿也不称心的女人呢……你看她把屁股扭的,像瞧不起咱们这些人似的。其实谁知道是什么货色?”

  客人们一边谈着慢步走去。这时候,一辆四轮马车在教堂前面的马路上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位先生,约摸四十七八岁的样子,黑脸膛,身穿一件紧身黑色礼服,仪表威严端庄。

  “她丈夫!”勒瓦克老婆压低嗓门悄悄地说,好像怕这人听见似的,因为经理在他的一万名工人中种下的等级畏惧也影响了她。“这个人,倒真长了一个乌龟脑袋!”

  现在,全矿工村里的人都出来了。好奇心越来越大的妇女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慢慢地合成了一大群。一群群拖着鼻涕的孩子们,张着大嘴在人行道上踢里趿拉乱跑。小学教师也在学校的篱笆后面,踮着脚探着苍白的脸向街上张望。正在菜园里翻地的人,把一只脚踏在铁锹上,瞪着两眼在那儿观望。人们闲扯的声音,哇啦哇啦地越来越高,好像风扫落叶飒飒作响一般。

  勒瓦克家门口集的人更多。先是两个女人走近前来,跟着又是十个、二十个。由于耳目太多,皮埃隆老婆谨慎地闭住嘴,一声不响。马赫老婆是个最有心眼儿的人,只是观望。为了使醒来大哭大闹的艾斯黛安静下来,她毫不在乎地当众掏出像良种母牛的乳房一样的大乳房来,乳房晃晃荡荡地垂着,仿佛由于奶汁很多给坠长了似的。埃纳博先生把太太们让进马车,等马车向马西恩纳驰去以后,立即又响起一阵嘈杂的议论声,人们指手划脚,挤眉弄眼,闹闹哄哄,像个闹翻了的蚂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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