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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不能天天吃肉了。”

  “有面包吃就不错!”

  “真的,哪怕光有面包吃也好啊!”

  他们说话的声音消失了,被淹没在一阵阵狂风发出的忧郁的吼声中。

  “你看,”赶车人转身朝着南面,大声说。“那边就是蒙苏……”

  他接着又伸出胳臂,在黑暗中一面说着名字,一面指着一些看不清的地方。在蒙苏,伏维勒糖厂还开着,霍东糖厂最近裁减了工人;除了杜迪叶尔面粉厂和为煤矿制造钢缆的布勒茨绳索厂还勉强支撑着以外,别的工厂多半都不行了。然后,他的手划了半个圆圈,又指着北面的半边天说:“索纳维勒建筑材料厂接到的订货还不及以往的三分之二,马西恩纳铁工厂的三座高炉,只有两座烧着。还有,格日布瓦玻璃厂正闹罢工,因为据说那儿要降工资。”

  “我知道,我知道,”年轻人每听老头说到一点,就连声这样说。“我是从那边来的。”

  “眼下我们这儿还凑合,”赶车人补充了这么一句。“不过矿井也减产了。你看对面的维克托阿炼焦厂,也只有两组炼焦炉还点着。”

  他又啐了一口痰,把空斗车挂好,跟着他那匹半睡不醒的马走了。

  现在,艾蒂安俯视着这整个地区。黑暗仍然没有消失,但是,老头的指点使得黑暗充满了莫大的苦难,这种苦难正是这个年轻人现在不知不觉地在他四周,在这无限辽阔的地方所感受到的。三月的寒风在这片光秃秃的原野中卷来的不正是饥饿的声音吗?怒吼的狂风似乎带来了失业,带来了招致许多人死亡的饥荒。他怀着又想看又怕看的矛盾心理,东张西望,想尽力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一切都沉浸在这神秘莫测的黑夜中,他只能远远地望着高炉和从许多斜烟囱里冒出一溜溜火焰的炼焦炉。在炼焦炉左边一点的两座高炉,在空中冒着蓝色的,像巨大的火炬似的火焰。这是一场火灾给人带来的悲惨景象,在阴沉的天际,除了这些煤铁之乡的夜火外,看不到一颗星星。

  “你大概是比利时人吧?”赶车人又回来了,在艾蒂安身后问道。

  这一次他只拖来三节斗车。罐笼上发生了故障,一个螺母坏了,得停工一刻多钟,但是这三车也得卸。矸子堆下一片沉寂,井口工不再推动那接连不断、弄得台架摇晃不已的斗车。只有敲打铁板的锤子声从矿井里远远传来。

  “不,我是南方人,”年轻人回答。

  倒空了斗车的小工在地上坐下来,他很高兴发生了故障,但仍保持着不理睬人的无礼态度,只是用他无神的大眼睛瞪了赶车人一眼。仿佛嫌他话说得太多。其实,赶车人平常并不爱说话,现在一定是瞧着这个陌生人顺眼,并且来了一股想倾吐心事、不说话不舒服的劲头;有些老年人有时候独自一个人大声说话,就是出于这个缘故。

  “我呀,”他说,“我是蒙苏人,叫‘长命老’。”

  “是个外号吗?”艾蒂安惊讶地问。

  老头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指着沃勒矿井,说:

  “对,对……,人们把我从井底下拖出来过三次,每次都是遍体鳞伤。有一回头发都烧焦了,还有一回嗓子眼里塞满了泥,第三回肚子灌得像只蛤蟆……人们看到我这个样子还不肯死,就拿我开心,管我叫起‘长命老’。”

  他越说越起劲,嗓子好像缺油的滑车一样,吱吱地直响,最后变成一阵可怕的咳嗽。铁炉里的火光这时正照着他那张大脑袋,上面长着又白又稀的头发,灰白扁平的面孔上带上几颗发青的斑点。他生得个子矮小,脖子很粗,腿肚子和脚后跟都朝外撇着,胳臂挺长,方方的大手直垂到膝头。另外,他像他那匹站在那儿不怕风吹、一动也不动的黄马一样,仿佛是石头做的,显得一点也不怕冷,也不在乎耳边呼啸的狂风。他等咳嗽止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朝炉火跟前啐了一口痰,地面上又黑了一块。

  艾蒂安打量着他,看了看被他唾黑了的地面。

  “你在矿井里干了不少年头了吧?”他又问。

  长命老使劲张开两条长胳臂说:

  “有年头了,啊,是啊……!当年我下井的时候,还不满六岁,就是这个沃勒矿,如今我已经五十八了。你算一算……我在下面什么活儿都干过了。起先当徒工,能推动车了,就当了推车工,以后一连当了十八年的挖煤工。末了,因为我这两条要命的腿,他们就让我去干清理活儿,当了一名清理工。后来又当填平工,修理工,直到他们看到不把我从井底下弄上来不行了,因为医生说,我再不上来就要死在里头啦。这么着在五年前,他们叫我当了赶车的……怎么样,不错吧?五十年的矿工生活,光在井下就呆了四十五年!”

  当他说话的时候,燃着的煤块不时从铁炉里掉出来,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那没有血色的面孔。

  “他们叫我退休,”他继续说。“我呀,我不答应,他们把我看得太傻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再干上它两年,一直干到六十岁,好拿到一百八十法郎的养老金。要是我今天和他们说声再见,他们只会给我一百五十法郎的养老金。这些家伙可狡猾啦!……再说,我除了腿有毛病,身子骨还挺结实。你看,我就是因为在掌子上让水泡得太久了,所以肉皮里也进去了水。有时候,一动就疼得我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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