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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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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阵暴风过去以后,总是紧紧地追着单桅船的狂风,低沉地吼起来了。这种低沉的吼声,好像是压低喉咙、狠狠争吵的声音。没有比风暴的独语更叫人惊心动魄的了。这种凄凉的吟诵声,仿佛两种神秘的交战力量的暂时休战,使人觉得它们在冥冥之中虎视眈眈地互相注视。 单桅船疯狂地向前疾驶。两张大帆使用得特别得力。天和海的颜色跟墨水一样,喷射的浪花比船桅还高。一个个浪头像泉涌似的冲上甲板,船每一次摇动,一忽儿是右舷的锚链洞,一忽儿是左舷的锚链洞,变成一个个往海里喷泡沫的嘴巴。妇女躲在舱房里,男子待在甲板上。乱飞的雪片不停地旋转。浪头跟雪花搅在一起。所有这一切都好像怒不可遏。 这当儿,这伙人的头目站在船尾的舵柄旁边,一只手抓住护桅索,另一只拿下他的包头布,在灯光里摇着,他沉醉在这一片黑暗里,得意,傲慢,一脸了不起的神气,披头散发的叫道: “我们得救了!” “得救了!得救了!得救了!”其余的逃亡者跟着喊道。 这一伙人手里拿着船索之类的东西,站在甲板上。 “乌拉!”头目喊道。 大伙儿也在暴风里跟着喊: “乌拉!” 当叫声在暴风里停下来的时候,船的另一头有一个庄严的高嗓门说: “静一点!” 大家掉过头来。 他们听出这是博士的声音。夜色更黑了;博士的瘦长身材倚着桅杆,所以别人看不见他。 这声音又说: “你们听!” 大家都沉默了。 他们在黑暗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钟声。 第九章 只好受怒海的摆布 正在把舵的船主突然笑起来了。“钟声!很好。我们现在是左舷抢风行驶。钟声说明什么问题呢?右舷就是陆地。” 博士慢吞吞地用坚定的口气回答: “右舷没有陆地。” “有!”船主嚷道。 “没有。” “有钟声必有陆地。” “钟声是从海里来的,”博士说。 连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听了也毛骨悚然。船舱的方格子里露出两个女人苍白的脸,好像是两个突然出现的幽灵。博士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瘦长的身影这时才离开了桅杆。黑夜里又远远传来了钟声。 博士接着说: “在波特兰和海峡群岛中间的海面上,有一只信号浮标。这个浮在水面上的浮标是用链条系在暗礁上的,浮标上有一个铁架,架子上挂着一口钟。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大浪震动浮标,钟就响了。这就是你们听见的钟声。” 博士等一阵强烈的北风吹过,又听见钟声的时候,接着说: “如果在风暴里听见这个钟声,并且刮西北风的话,那就完了。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风给你带来了钟声。风是从西面刮来的,而阿杜莱的暗礁在我们东面。你们只有在浮标和暗礁中间的时候才能听到钟声。风正在把我们赶到暗礁上去。因此我们是处在浮标的危险的一边。要是我们走的是应该走的一边,在安全的海面上行驶的话,就听不见钟声。因为风不会把声音刮到这儿来,即使在浮标旁边走过也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已经是走错了路。钟声也就变成了翻船的警钟。你们听!” 博士在说话的时候,风势低下来了,钟声慢慢地响着,一下接着一下,时起时落,仿佛在证实老头儿的话似的。简直可以说是深渊的丧钟。 大家都凝神屏息地听着,一会儿听听博士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听听钟声。 第十章 风暴是个残忍的野人 这当儿,船主拿起传话喇叭喊道: “Cargate todo,hombres!①解开帆脚索,拉紧支桅索的滑车,放下下帆卷帆索!向西行驶!向海洋行驶!船艏对准浮标!船艏对准大钟!那里就是洋面。我们还有希望。” ①西班牙文;伙计们,准备起来! “试试看吧,”博士说。 我们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下,这个海上钟楼式的浮标,在一八〇二年已经除掉。现在年纪大的老海员还记得听过它的声音。它的警告往往是过迟了。 船主的命令马上就执行了。那个朗独克人当了第三个水手。大家都来帮忙。他们不但把帆索卷起来,连船帆也都卷起来了。他们扣好帆角铁圈,缚住角帆索和帆缘索;把护桅索缚在滑车的绳索上,作为后支索。他们用木头夹紧船桅,钉上船舱的扣板,这是使船舱不进水的办法。这些工作虽然做的时候有点混乱,可是做得很地道。现在单桅船的设备已经简单到凄凉的程度。可是就在单桅船收卷帆篷、尽量缩小体积的时候,船受到的风浪的骚动却越来越大了。巨浪排山倒海地来了。 飓风像个性急的刽子手一样,迫不及待地宰割单桅船。一眨眼的工夫,咋喳一声,中桅帆刮下来,船帮折断了,护舱板刮走了,桅杆断了,各处都是爆裂的声音。船缆也松了,虽然锚结有四睛长。 暴风雪的磁力,起了帮助破坏绳索的作用。绳索断了,可以说磁力和风力都有功劳。各处的绳索部脱了滑车,没有用了。两颊——船头和屁股——船尾屈服在猛烈的压力之下。一个浪头带走了指南针和它的架子。第二个浪头把小艇带走了,小艇本来是按照阿斯杜利亚人的古怪的习惯挂在船架上的。第三个浪头把斜桅帆枪冲去,第四个浪头把圣像和灯笼一齐冲掉。 现在只剩下船舵了。 他们点着了一个用乱麻和柏油做的大火把,挂在船头上代替失掉的灯笼。 桅杆断做两截,上面的帆索、滑车和帆行乱七八糟的堆在甲板上,跟一堆破布似的,临风抖动。桅杆倒下来的时候,把右舷的船帮砸坏了。 船主一直在把着舵,高声叫道: “只要我们能驾驶,就没有关系!吃水部很结实。斧头!斧头!把桅杆砍到海里去!扫除甲板上的障碍!” 水手和旅客疯狂地投入了紧张的战斗,这也不过是几斧头的事情。他们从船边上把桅杆推了下去。甲板上收拾干净了。 “来,”船主接着说,“你们找一段帆索,把我绑在舵上。” 他们把他绑在舵柄上。 他们绑的时候,他不停的哈哈大笑。他对着大海狂呼: “叫吧,你这个疯婆子!叫吧!我在麦其洽古角见过比这还厉害的哩!” 绑好以后,他带着身临绝境的那种反常的快乐心情,双手把着舵。 “一切都很好,伙计们!勃格罗斯圣母万岁!向西行驶!” 船舷旁边的一个巨浪打在船尾上。在风暴里,到了一定的时候,总有一种猛虎似的凶狠的海浪,肚子贴着海面爬了一会儿,然后大吼一声,咬牙切齿的,霍地一跳,朝不幸的船上扑过来,撕断它的肢体。泡沫吞没了“玛都蒂娜号”整个的船尾。在黑夜与海浪的骚乱中,传来了一阵撕裂的声音。等到浪花退去,船尾重新露出来的时候,船主和舵都不见了。 全都冲掉了。 舵和缚在舵上的人被浪头卷进万马嘶鸣的风暴里去了。 逃亡者的头目怔怔地望着黑夜,叫道: “Te budas de nosotros?①” ①西班牙文:“你这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吗?”——原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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