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雨果 > 九三年 | 上页 下页


  “够大了,”女贩说,“她不该再吃奶,应该断奶了。我们给她喝汤。”

  母亲开始放心了。睡醒的那两个孩子好奇甚于恐惧,正在欣赏羽饰。

  “呵!”母亲说,“他们真饿坏了。”

  接着又说:“我没有奶了。”

  “我们会给他们东西哈,”中士大声说,“也给你。不过还有一件事。你是什么政治观点?”

  女人瞧着中士,没有回答。

  “你听见我的问题了吗?”

  女人结结巴巴地说:“我很年轻就被送进修道院,但我给了婚,我不是修女。修女们教我说法语。村子被人放火烧了,我们急急忙忙逃了出来,我连鞋也来不及穿。”

  “我是问你的政治观点。”

  “我不知道。”

  中士又说:“现在常有女奸细。女奸细是要枪毙的。来,你说吧,你不是波希米亚人吧。你的祖国在哪里?”

  她仍旧瞧着他,仿佛听不懂。中土重复说:“你的祖国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说。

  “怎么,你不知道哪里是你的老家?”

  “呵,老家,我知道。”

  “那好,哪里是你的老家?”

  女人回答说:“西斯夸尼亚庄园,在阿泽教区。”

  这回中士吃惊了。他沉思片刻,问道:“你是说……”

  “西斯夸尼亚。”

  “那可不是祖国。”

  “那是我老家。”

  女人想了一下又说:“我明白了,先生,您是法国人,我是布列塔尼人。”

  “那又怎样呢?”

  “这不是同一个地方。”

  “可这是同一个祖国呀!”中士喊叫了起来。

  女人又说:“我从西斯夸尼亚来。”

  “西斯夸尼亚就西斯夸尼亚吧。你家里人是在那里吗?”

  “是的。

  “他们做什么?”

  “他们全死了。我没有亲人了。”

  中士是个爱说话的人,又继续审问:“见鬼,你总有亲戚吧,至少从前有。你是谁?说话呀。”

  女人听着,目瞪口呆,这句“至少从前有”不像是人的语言,而像是动物的吼叫。

  女贩感到自己应该介入了。她又抚摸吃奶的孩子的头,用手拍拍另外两个孩子的脸颊。

  “吃奶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她问道,“这是个女孩吧。”

  母亲回答说:“若尔热特。”

  “老大呢?这淘气鬼是男孩吧?”

  “勒内-让。”

  “小的呢,他也是男孩吧,脸颊鼓鼓的。”

  “胖阿兰。”母亲说。

  “这些孩子多好哇,”女贩说,“都已经像大人了。”

  中士继续问:“你说吧,太太,你有家吗?”

  “有过。”

  “在哪里?”

  “在阿泽。”

  “你为什么不呆在家里?”

  “家被烧掉了。”

  “谁干的?”

  “不知道。是战争。”

  “你从哪里来?”

  “从那里。”

  “你去哪里?”

  “不知道。”

  “说正题吧,你是谁?”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是逃难的人。”

  “你是哪一派?”

  “不知道。”

  “是蓝党还是白党①?你和谁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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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蓝党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激进派,白党是保皇派。

  “和我的孩子们。”

  沉默。女贩说:“我没有生过孩子,没有时间生孩子。”

  中土又问道:“那你的父母呢?听我说,太太,告诉我们你父母是什么人。我叫拉杜,我是中土,我是从谢尔什米迪街来的,我父母原先在那里,我可以谈我的父母。你谈谈你的父母吧。他们原先是什么人?”

  “他们姓弗莱夏,就这些。”

  “是呀,弗莱复是弗莱夏,拉杜是拉杜,可总有个职业吧。你父母的职业是什么?原先是干什么的?现在干什么?你的这些弗莱夏,他们弗莱夏些什么呢?”

  “他们种地。我父亲是残废,不能做工。他挨过老爷--他的老爷,我们的老爷--的棍子,这还算老爷开思,因为父亲偷了一只兔子,这够死罪,老爷发善心,让手下人只打了我父亲一百根,从那时就落下了残疾。”

  “还有呢?”

  “我爷爷是胡格诺派①,被本堂神甫送去服苦役。那时我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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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十六至十八世纪法国天主教徒对新教徒的称呼。

  “还有呢?”

  “我公公是私盐贩子,被国王送上了绞架。”

  “那你丈夫呢,他是干什么的?”

  “那些天里他打仗。”

  “为谁打仗?”

  “为国王。”

  “还有呢?”

  “为领主老爷。”

  “还有呢?”

  “为本堂神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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